種植雪花的人

石兵

少年時的某個冬天，我在漫天大雪的野外遇到了一位老人，他對我說，雪花是一種奇異的花，根扎在天空，卻綻放在大地上。

我認識這位老人，他是我就讀的學校里的一位退休教師，雖然當時已經退休兩年多了，但還是常常到學校里義務工作，如果有其他教師有事請假，老人就會上講臺代課，他不僅能講數學、語文，還能講音樂、美術，他的課妙趣橫生，總能讓學生感覺時間過得飛快。

我就讀的學校在一座大山腳下，是方圓數十里內惟一的學校，學生無一例外都是出身貧寒的窮孩子，每天要翻山越嶺來到學校上課，學校里的教師也常常更換，有相當一部分教師都因為忍耐不了大山的貧苦與寂寞而選擇了離開，這位老人據說是惟一一個在學校里退休的教師。

那天，我遇到老人的地方是在放學返家的路上，那是一片大大的荒原，卻因為有了我們這十多個孩子而變得有了蔥蘢生機，我們在雪地上打鬧追逐，正在玩得樂不思蜀的時候，老人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他提醒我們時間不早了，如果覺得沒玩夠，就和他一起往家的方向走，他會講好聽的故事給我們聽。

老人講的故事就是關于雪花的。很多年前，城里有一個人，少年時便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有一天，他看到了雪花，驚異于這么美麗的花朵是怎么生長與綻放的，于是，這個少年每逢下雪天，都會仰望天空，希望能夠找到種植雪花的奧秘。后來，少年漸漸長大，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但畢業之后，他為了探尋雪花放棄了留在城市的機會，一個人來到了高聳入云的大山深處，來到了云霧繚繞的山村里，在這里，他終于看到了雪花在云層中漸漸聚集漸漸生長漸漸成為一朵花，卻也見到了大山深處貧窮的孩子們渴求知識與憧憬未來的純凈目光。

老人說，這個人在每個孩子的眼中都看到了一朵含苞欲放的雪花，這些雪花因為遠離大地，支撐它們成長的根系只能扎在遙不可及的天空，就像這些孩子，因為貧窮，因為得不到良好的教育，距離心中那些美好的理想便如同距離天空一樣遙渺久遠，他們和一朵朵雪花一樣，需要更多的呵護與愛惜。于是，這個人就留在了這個能夠種植雪花的地方。

那一天，老人把我們這十多個孩子一個一個送回家中，然后拒絕了大人們的邀請，一個人默默走入了開滿雪花的天地之中。

我對父母講了老人說的故事，父母告訴我，故事中的那個人就是老人自己，為了種植這些雪花，為了山中那些渴求理想的孩子，老人留在了大山，一生沒有結婚，沒有回到那個生他養他的繁華都市。

多年之后，當我也放棄城市的繁華，選擇回到大山做一名平凡的山村教師時，我才終于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真的就像雪花一樣，將生命的根系扎在了渺渺天際的理想之中，卻在最平凡的大地上完成了最后的綻放，而他們在綻放的過程中，還會種植與呵護著更多的雪花完成一次次圣潔而芬芳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