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法律和不羈的謊言

尼克拉·科坡索夫

波蘭執政的法律與正義黨（PiS）不久前頒布的一部引起爭議的法律，因為將“波蘭死亡集中營”這樣的表述定義為刑事犯罪，而引發了世界各國的廣泛關注。但這項法律的目的，卻遠遠不止于讓人們注意言辭。

上述法律規定，“公開并違背事實地”指責波蘭民眾或政府應該對“納粹罪行”，或者構成反和平罪、反人類罪或戰爭罪的“其他罪行”負有責任或共同責任，可能將面臨罰款或長達3年監禁的懲罰。

誠然，“納粹罪行”是由納粹犯下的，波蘭人不應為此受到指責；同樣，雖然納粹滅絕營設在波蘭，但絕不意味著波蘭人應對此負責。但“其他罪行”的提法，應當引起我們的關注。

事實真相是，在東歐許多地區，二戰期間，德國軍隊的到來立即引爆了嗜血的反猶主義。許多猶太人遭到鄰居和當地警方的謀殺，其中僅僅一部分是執行德國人的命令。雖然納粹主義是此類謀殺—包括遍布德國控制的歐洲地區，尤其是東歐地區的大屠殺—的催化劑，但需要為此擔責的難道僅僅是納粹？

引入旨在通過將有關過去的某種陳述入罪來重塑歷史敘述的“記憶的法律”，遠不是波蘭法律與正義黨政府的發明。約30個歐洲國家均存在這樣的法律，存在類似法律的還包括以色列、俄羅斯、盧旺達和土耳其。

將否認大屠殺或其他反人道主義罪行確定為刑事犯罪的法律—它們是最常見的一類記憶的法律—最先在20世紀80和90年代，施行于與上述罪行有染的奧地利、法國、德國等西歐民主國家。無論以這種方式使用刑法是否明智，毫無疑問人們在上述努力背后的目標是：保護受害者的記憶，同時承認共同責任并為過去的罪惡悔過。

某些東歐國家同樣禁止對大屠殺的否認，但它們同時引入了目的完全相反的記憶法律：通過將歷史暴行的責任完全推給他人—無論是希特勒的德國，還是斯大林的蘇聯—來粉飾國家敘事。波蘭在1998年通過了這樣的法律。捷克共和國、匈牙利、拉脫維亞和立陶宛等國，也存在類似的規定。

通過法律來掩蓋當地居民參與納粹的罪行，協助推動民族主義敘事，這樣的工具非常便于想要贏得民眾支持的政治家利用。例如，法律與正義黨就已經贏得了大規模選舉支持；而在某種程度上，這一切多虧了出于政治目的而對過去悲劇的利用。

還有比波蘭更極端的例子存在。在俄羅斯，一部2014年的法律禁止對斯大林在二戰期間的政策做出任何批評。在土耳其，一部2005年的法律禁止用“種族滅絕”來形容奧斯曼帝國屠殺亞美尼亞人。這些法律與西歐的記憶法律之間，有著本質的不同。

當然，土耳其，尤其是俄羅斯，很難被稱為民主國家，而且兩者都不是歐盟成員國。而波蘭及其政府如今正積極保護反人類罪肇事者的記憶，盡管他們僅僅是個人公民，而不是以政府名義行事的國家官員。

這甚至都不是法律與正義黨首次試圖引入這樣的法律。2008年，該黨就曾提議通過一部懲罰“誹謗波蘭國家”的法律。該國的憲法法庭以程序為由，宣布上述法律無效。

記憶的法律在西歐老牌民主國家的出現，是為了傳播真相、和解與和平。但就避免未來發生悲劇起見，這些國家可能開創了一個危險的先例。現在，記憶的法律已經成為民族民粹主義者最偏愛的工具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