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貝克：世界邊緣的溫柔樂園

鬼腳七

從爛泥里生長出的愛

2018年，一年一度的奧斯卡又迎來新一輪的關注和熱議，而今年的熱門影片，除了《三塊廣告牌》《水形物語》《敦刻爾克》這些名導大作以外，引人注目的，還有一部來自名不見經傳的獨立電影人肖恩·貝克導演的兒童片《佛羅里達樂園》。

說意外，并不僅僅因為這是一部既沒有大牌明星也沒有絢麗特效的小片，更因為這部依靠非職業演員撐起的電影，講述的是幾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熊孩子”的暑假生活。導演用他所擅長的清新色調和社會邊緣人的主題，為我們搭建起一個關于艱難生活和童年樂趣交雜的苦澀故事。在懵懂的孩子們眼中，成長是一場漫長的冒險，但終有一天，他們總要面對這個世界的無情真相。

《佛羅里達樂園》的主角是一個名叫穆妮的小女孩，她與媽媽哈莉住在迪士尼樂園附近的一處廉價的汽車旅館里。狹窄的房間、依靠社會救濟維持的生活、缺乏“教養”的生活環境，所有這些絲毫沒有減少穆妮的童年樂趣。和小伙伴們每天進行各種惡作劇、向游客撒謊騙錢買冰激凌、時常惹禍還滿口臟話……最過火的一次，他們玩火燒掉了一棟廢棄的房子。她的媽媽哈莉，看起來也并不像一個“合格”的母親，彩色的頭發，滿身紋身，衣著夸張，依靠兜售廉價香水甚至賣淫賺錢。是的，這是一個像垃圾場一樣的地方，充斥著小偷、舞女、服務生；但也正是這個地方，每一棟房子都被粉刷成漂亮的粉紅色或者淺紫色；在這里，穆妮和朋友們無憂無慮地成長，品行不良的哈莉，看著她時眼中仍是一水柔情。這就是底層邊緣人的生活，他們一窮二白，要靠坑蒙拐騙過日子，喪失了一切，甚至尊嚴，僅存的只有愛。正是這份生長在爛泥里的愛意，才讓我們對穆妮這個“壞孩子”充滿憐惜，當她最后與哈莉被迫分離大哭時我們才心如刀絞。

一半溫暖，一半生猛

穆妮和她貧民窟小伙伴們能吃著從餐廳要來的殘羹剩菜其樂融融，能看著遠處每天起落的私人直升飛機而興奮歡呼，在尚不懂生活艱辛的年紀，他們為生活中的一切美好而感到快樂，哪怕過生日時只能坐在路邊的草地上“蹭一點”遠處迪士尼的煙花。這就是《佛羅里達樂園》所展示的現實——一墻之隔的一邊是充滿童話色彩的迪士尼，而另一邊是生活困頓不堪的孩子創造的另一個“迪士尼”。但肖恩·貝克的重點并不是在質疑和批評社會的不公或階級貧富的差距，而是想以孩子們的視角，通過漂亮的色彩和夏天般暖洋洋的光線，為我們呈現一個即使在最卑微的角落，仍然能恣意生長的童年。這些孩子同樣天真爛漫，內心同樣充滿著愛與理解，一切都值得我們溫柔以待。

在辛酸的故事中拍出溫暖的愛意，在看似小清新的外表下包裹社會現實冷酷的一面，似乎已是肖恩·貝克的標志性風格。這部溫馨無比的兒童片在美國上映時因為有大量臟話而被分為“R級”（17歲以下須由父母或成年人陪同觀看）。對于肖恩·貝克的影迷來說，這個結果并不意外。因為無論是讓他小有名氣的《待綻薔薇》，還是2015年那部在獨立電影圈聲名大噪的《橘色》，都同樣有著“一半溫暖，一半生猛”的混合氣質。

肖恩·貝克才是打不死的小強

畢業于紐約大學的肖恩·貝克是典型的“影迷導演”。從小看著好萊塢大片長大的他，最大的夢想是拍《虎膽龍威》那樣的動作大片，然而大學畢業之后嚴峻的行業現實很快讓他清醒過來。好在他并沒有放棄從小的夢想，2000年，他將工作攢下來的4萬美金投入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片《四字詞》。影片參加了一些電影節，口碑很好，但是根本沒有渠道發行，幾乎一分錢也沒有賺到。幾年后，肖恩·貝克卷土重來，這次用了更少的錢，僅3700美金，拍攝了一個在美國的非法中國移民的故事《外賣》。拍此片時由于預算緊缺，就連主演都要身兼數職，干攝制組工作人員的活。雖然影片仍然獲得了媒體好評，但依然沒有發行，無法在主要院線上映，連一分錢都賺不回來。

或許就在此時，肖恩·貝克開始學習如何讓自己的影片走向更大的觀眾群。將好口碑轉化為好票房是一個艱難的任務，也是一個年輕電影人，尤其獨立電影人必須學會的一課。2007年，肖恩·貝克在拍攝了新片《百老匯王子》之后，不惜將自己的全部家當10萬美金都投入到發行中，將影片送進了全國最重要的院線上映。為了影片，他這一次破釜沉舟，然而，結果是再一次血本無歸。

從失敗者到奧斯卡新生力量

三番五次的失敗對于任何導演來說都是巨大打擊，更何況此時的肖恩·貝克已經身無分文，就如他影片中經常出現的主人公一樣，每天為了下個月的房租而焦頭爛額。然而，絕境中他卻迎來了人生轉機。前幾部影片雖然收益慘淡，但是積累的好口碑和大大小小的獎項還是讓制片人注意到了這個頗有才華的年輕人，2012年，他得到投資，拍攝了新片《待綻薔薇》。

對于肖恩來說，這是他第一次不用自掏腰包拍片，但也意味著必須要對投資方的錢負責。正是從這部影片開始，肖恩·貝克開始發展出屬于自己的獨特風格。《待綻薔薇》講述的是一個生活在社會邊緣的女孩與一位獨自生活的老婦人之間的奇妙關系，既有關照現實的思考深度，同時也有能夠打動市場的輕松影調。《待綻薔薇》在美國獨立精神獎和洛迦諾電影節上備受好評，但卻沒有帶來多少經濟利益——至少這無法支持肖恩繼續拍攝下一部作品。此時的肖恩已經40歲，事業前途一片迷茫，甚至還需要跟父母要錢生活。

人至中年，一事無成，肖恩·貝克看上去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但他再一次倔強地將鏡頭對準那些其他電影人不愿意拍攝的對象。

2014年，因為籌不到拍攝《佛羅里達樂園》的資金，他只好選擇在粉絲的資助下拍攝一部低成本的作品《橘色》——這部講述在好萊塢的角落里生存著的變性性工作者生活的影片全程都用iPhone5s拍攝。然而這個因為沒錢而不得已采取的方式卻意外地在圣丹斯電影節上吸睛無數。這個世界首屈一指的獨立電影節上，從來不缺少天才，缺少的是命運的青睞。肖恩·貝克是幸運的，他將過去十多年里所走過的坎坷，與他始終對電影抱有的熱誠一起融入到了作品中，《橘色》最終成為了他走向更大舞臺的轉折點。從不知名導演，到如今踏上奧斯卡紅毯的新生力量，肖恩·貝克仍沒有放棄他最初的信念：“我的目標就是給那些通常被忽視的隱藏人群一張人性的面孔，這樣大家才能受到鼓舞去建造一個更好的世界。”憑著這份善意，他和他的電影贏得了人們更多的期待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