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者黑，在聲名中彷徨

韋星

6個拖著行李箱的游客，風塵仆仆來到云南丘北普者黑。在范成玉的客棧辦理入住時，他們被告知：“沒房了。”

游客傻了。他們急忙劃開手機屏幕，向范成玉展示“成功下單”的信息。范成玉也傻了，他低著頭，只有10個客房，他卻接受了16個房間的訂單。這不是因為貪婪，而是因為40年來，他第一次使用網絡接受訂單，不知如何操作。

說起這2年多前出現的場景，范成玉還為自己的“落后”而發笑，不過現在已經可以游刃有余地應對。

不僅范成玉，他所處的村莊，這幾年的變化，也讓人始料不及。

傳統的漁牧生活

丘北是位于云南省東南部的一個縣，境內有很多低矮的孤峰，孤峰四周是一汪汪相連著的湖泊，范成玉就出生在這片區域里。湖泊泛舟，朝村子最近的孤峰劃去，可穿過山體溶洞。村民將這個溶洞稱之為仙人洞，而仙人洞所在的這個村落就叫仙人洞村。仙人洞村193戶、931人，是丘北縣普者黑行政村下轄的10個自然村之一。

但這幾年，普者黑因一系列綜藝節目和電視劇拍攝地選址一夜成名。

“如果普者黑是龍身，仙人洞就是龍眼。”1月11日，仙人洞村“村長”范成元說，仙人洞村的位置最好，也是旅游開發最早的。

388平方千米的普者黑區域內，有54個相互貫通的湖泊，360座孤峰星羅棋布地灑播在這一片片寧靜的湖泊上。湖泊里有很多魚蝦，普者黑因而得名。仙人洞村是撒尼人聚居地，祖祖輩輩在這里耕地、打漁——這幾乎是整個普者黑行政村村民的主要謀生手段。

湖泊和孤峰占去了主要的面積，使得這里人均耕地只有1畝多。農耕時代，大部分人無法從這片土地上獲得足夠的糧食來填飽肚子，他們只好向湖要魚蝦，換錢買糧食。

但村子距離縣城有14公里，打撈上岸的魚蝦在交通不便的年代里，需步行2個多小時才能抵達縣城。“通常還沒趕到縣城，魚蝦就死一大半，有的都臭了。”范成玉說，上世紀80年代，村里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吃飽。

彼時，范成玉最大的恐懼是“擔心娶不到老婆”。而范成元的最大愿望是“能買一輛永久牌自行車”。現在，范成玉的女兒已20多歲，范成元有兩輛車：一輛奔馳，一輛奧迪。

普者黑變了

變化從1993年開始。那時，丘北縣城及文山附近的一些人開始到仙人洞旅游。村民做木筏或小船帶他們在湖泊里劃船，每個游客收2塊錢。劃船歸來，按照游客的意思準備飯菜，又從中收取些餐費。這樣，“劃船+農家樂”的模式就拉開了仙人洞村旅游項目的序幕。

1996年，劃船集中“官辦”。但村民開農家樂沒有受到干擾。到2007年，越來越多的村民通過經營農家樂，不僅生活好轉，居住環境也有較大改善。人們推倒過去的泥墻瓦房，紛紛建起樓房。

范成玉家的兩層樓房，就是這一年建起的。然而，隨著普者黑知名度不斷擴大，改造和提升旅游品質就提上議事日程。

但因為房子多是近年新修，村民不大積極，范成元就從自身做起。2014年4月的一天，范成元決定先拆掉自家花費了上百萬建成的三層半樓房。

范成元是2012年當選為仙人洞村“村長”的，“大家既然選我，就按照我意思辦！”當“村長”后，范成元公開表態。

為支持弟弟的工作，范成玉隨后也把自己的兩層樓房給拆了。他的父母再次趕到現場，一樣地癱軟在地，哭得稀里嘩啦：“你們兄弟倆就是牛！不是人！”……范成玉跑過去扶他們，被他們推了個踉蹌。

當時，范成玉心里也沒底。2015年國慶節前夕，他拍了客棧和客房的照片放到網站上發布。“一天之內，就接了幾百個電話。”范成玉瞪大眼說，“我至今都感覺太不可思議了！”

這時，村里第一撥民居改造升級完成后，開始迎客了。一些村民在村口見到游客進村就問“要不要住宿”，他們的報價是80-100元一間。可游客說，早就訂好了，而且房費是一間580元、680元，甚至1880元！

很多村民極力向游客推薦自家的低價房，但他們的房間總住不滿，而高價格、高品質的客棧，卻早早滿客。

幾乎家家戶戶都搞客棧，過于單一的旅游產品供給，使競爭力在弱化。

“我們80元都沒人住，他家1880元都有人住！”消息很陜在村里傳開，民居改造進度因此大大提速，很多猶豫的村民主動推倒自家房子，他們成批涌到范成玉和范成元的家里參觀、學習。

范成玉的父母眉開眼笑。每年7、8月或國慶等假期是游客來普者黑旅游的旺季，一些熱門客棧甚至要提前兩個月訂房。

未來怎么辦？

隨著村莊和人的現代化不斷演進，仙人洞村的人均收入逐年增長：從1993年的3百元，到2011年的8千元，再到如今的4萬元，仙人洞村成了丘北縣的“首富村”。

但這依舊無法掩蓋村民們對未來的擔憂。

隨著村莊重建和改造完成，也吸引了一些外面的投資者。這是范成元最擔心的，“如果外來經營比重過大，將導致仙人洞失去自己特色，并使我們的村莊麗江化、大理化。”

現在，一些村民把房子轉給外來商人經營，每年收取8-15萬元不等的租金。

范成元說，旅游就是要做自己的東西，展示自身的民族特色，當外來商人進駐加速，本地人逐漸退出，仙人洞就失去了原有文化和特色，屆時，拿什么來吸引游客？

仙人洞村改造已基本完成，但最大的問題是：幾乎家家戶戶都搞客棧，過于單一的旅游產品供給，使競爭力在弱化。同時，還有約40戶村民不會講普通話，不會進行網絡營銷。這種背景下，他們的客棧也經營得不好，但銀行還貸壓力倒逼他們必須轉手出租，所以目前已有60多戶把客棧轉租給外來者經營，如果外來經營比重由現在的三成提升到六成及以上，將使這個地方的商業化加劇，自身特色也會淡化。

問題不止仙人洞村，目前推進中的普者黑行政村下屬的普者黑自然村，同樣家家戶戶推倒自家房屋重建民宿，沿湖的樓層“嗖嗖”長高。

“普者黑自然村原計劃沿湖建兩層，其它建三層。”普者黑行政村委會副主任趙艷紅說，但現在都建到四層了，且都是搞民宿。更麻煩的是，很多建筑處于停工狀態。“因為銀行很多貸款資金進不來”，趙艷紅說，這里各方面沒有仙人洞好，銀行放款不積極。

“情況很復雜。”范成元說，今年4月到期后，他將不再任“村長”，因為得罪了很多人。“很多親戚和朋友現在都不和我說話了。”

范成元說，很多村民習慣于不按規劃來，就想多占點地，想多建一間房間，對此，別人不會去說，但作為村干部，他得說。由此，得罪是必然的，除非他不想干事。

范成玉說，村民習慣和現代規則的磨合，確實還有一段較長的路要走。（據《南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