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好市長到貪廳長的沉淪

龍在宇

李清拆違的力度之大，在潮州歷史上絕無僅有。通常情況下，強拆總會令城市主政者毀譽參半，但在潮州，幾乎是一片叫好之聲。

2015年底，廣東省環保廳廳長李清因涉嫌嚴重違紀被調查。在老虎不斷落馬的如今，一名環保廳長被查，對于廣東政壇的震動并不大。但在位于粵東的潮州市，這則消息卻投下了一枚震撼彈。

連續幾天，潮州當地論壇不斷有人發帖，感嘆“清官不清”，還有人寫道：“李清離開潮州十多年了，或許早已不是當年的李清。”

一名潮州人士告訴記者，從1998年開始，李清在潮州當了五年市長，之后才調任廣東省環保局局長。在潮州，李清的口碑很好。哪怕過去十多年，傍晚時分去潮州的濱江長廊散步，偶爾還能聽到人們在抱怨一件事時常說，“如果李清還在這里就好了。”

就是這樣一個令潮州人念念不忘的“好市長”，卻在即將退休時落馬。

敲掉半座城卻收獲叫好聲

李清仕途的起點是在廣東省統計局。生于1955年的李清，早年曾在企業工作。1982年，李清進入廣東省統計局，從一名普通干部做起，用十多年時間成長為統計局副局長。1998年，李清由廣東省統計局副局長調任潮州市委副書記、市長。

一名熟悉廣東政情的人士介紹，李清出任潮州市長，是由時任省委主要領導點將。這一安排，在當時引發的震動不小。“幾乎在同一時間段，省統計局另一名副局長調到下面的地級市工作，才擔任副市長，連市委常委都不是。”

這一年，李清年僅43歲，他的仕途被外界一致看好。很快，他也用業績證明了省委領導的眼光。

來到潮州后，李清力主依托濱江資源與古城墻，對城市格局動一次“大手術”。一名潮州公務員介紹，潮州風景優美，歷史積淀深厚，的確有打造“親水城市”的潛質。不過在當時，美麗的濱江風景，卻被一大批違章建筑“遮掩”得嚴嚴實實。此外，當時潮州的財政狀況很緊張，要投入巨資建設濱江長廊力不從心。

一名潮州人士介紹，為了找錢，李清想了不少辦法。其中一個，就是以新建堤防水利工程的名義，向上級爭取資金。這一招很快見效，修濱江長廊的啟動資金有了著落。不過這一點，后來也成為對手攻擊李清的口實。有人往省委寫信，舉報李清虛報項目，把修建堤防水利工程的錢用來建景觀工程。

有了錢之后，接下來就是拆除違建。在當時，潮州有這么一個說法：“李清敲掉半座城。”一名當地人士介紹，李清拆違的力度之大，在潮州歷史上絕無僅有。通常情況下，強拆總會令城市主政者毀譽參半，但在潮州，幾乎是一片叫好之聲。

一名潮州媒體人回憶，拆違的過程中“釘子戶”不少，但李清敢于直面矛盾。碰到“釘子戶”鬧事，李清通常不會讓下屬出去應付，而是自己上門對話，對方有什么要求，他一般會當場給出答案。許多被拆遷戶都有李清的手機號碼，可以直接聯系上市長。

李清離開潮州，調任省環保局局長后，曾在一次會議上提到，離開潮州五六年了，還有當年的“釘子戶”跑來廣州給自己拜年。“我拆了人家房子，人家還來感謝我，我很感動。這也說明，只要把老百姓當自家人，道理總能說得通。”

一名潮州公務員介紹，一些從廣州來的干部，周末都要回家探親。李清很少探親，甚至一連好幾個周末都在潮州。在潮州時，李清喜歡去茶館，跟老百姓聚在一起。有好幾回，李清在茶館聽到各種議論，立刻打電話把局長叫來，就在茶館里當著市民的面現場辦公。

在李清離開潮州多年后，當地論壇上還有人發帖，細數李清的政績：解決信用社爛賬、打造濱江長廊、搶到“中國瓷都”稱號、建設人民廣場、成為世界最大婚紗晚禮服基地……

一名潮州的網絡達人告訴記者，這些帖子分別由不同人發出，發帖的時間跨度長達幾年，幾乎都是在李清離開潮州七八年之后，尚未落馬之前。“看不出有任何刻意為之的痕跡，應該是自發的。”

這名人士表示，李清在潮州的工作絕非十全十美，帖子中羅列的政績，更不是依靠李清一人之力。但從這種現象的確能看出，李清的口碑不錯。

環保一把手一坐12年

官聲不錯的李清，卻在2003年調任廣東省環保局局長。

一名熟悉廣東政情的人士告訴記者，從潮州市長到省環保局局長，級別雖然一樣，但分量卻相差很多，各界對于環保的重視程度不像今天。“李清在潮州干出了政績，口碑又很好，當時外界普遍認為，無論在潮州或是調往其它城市，他應該能當上市委書記。沒想到最后去了環保局。”

據了解，李清仕途的變化與他的行事風格有關。他在民間的口碑不錯，官場內卻樹敵很多。尤其在他有望更進一步時，有一幫人聚集在一起，專門舉報李清。不僅把“挪用水利資金搞政績工程”的事翻了出來，甚至民間對于李清的贊譽也成了罪狀。有人說李清“有政治野心，盡干些籠絡人心的事。慷國家之慨，去買自己的好名聲。”

此后，李清上升的仕途就此止住了勢頭。從2003年直到落馬，李清在廣東省環保局（后升格為環保廳）一把手的位置上坐了12年。昔日的同僚乃至部下，有人已成為省委領導。

廣東省環保廳一名內部人士說，李清性格沉穩，幾乎從未見他在公開場合抱怨過。但真實的心境，恐怕只有自己知道。在一次內部會議上，李清曾提及自己的仕途：“我的一些同學，讀書時天賦比我高，現在50多歲了，還是普通干部，甚至有些人成了下崗職工。同他們相比，我還有什么好抱怨的？只能兢兢業業工作，不辜負組織的信任。”

李清的話，雖說自己不抱怨，卻難掩失落之情。至于“兢兢業業工作”的說辭，隨著他的落馬也很快被戳破。

“謹慎腐敗”：只在小圈子

李清主政廣東環保系統12年，期間組織部門從任職年限的角度出發，曾考慮調動他的崗位。李清卻主動提出申請，說自己熱愛并熟悉環保工作，希望繼續做。

李清的真實想法，外人無從得知。但在其擔任一把手的12年間，環保部門的級別也在不斷提升。2009年，省環保局升格為省環保廳。

一名當地人士說，最近幾年，環保廳長的權力越來越大。說哪家企業環保不達標，人家就得整改、交罰款。還有污水處理、垃圾焚燒等政府治污項目，動輒好幾十億，最后由哪家企業承接，環保廳具有很強的話語權。

李清的工作能力與老資格，讓他在環保廳擁有一言九鼎的地位。一名廣東省環保廳內部人士介紹，不要說處長，連好幾個副廳長都是李清一手提拔起來的。李清決定的事，在環保廳內不會有反對聲音。

手握實權的李清，盡管再沒有當年在潮州時所獲得的交口稱贊，但外界口碑似乎也不差。一名廣東的記者介紹，有一次跟李清下去視察，一家卷煙企業為所有人準備了兩條香煙，說是請大家幫忙打廣告。秘書請示后回話，廣告會幫你們打，香煙就不用了。

一名廣東某地級市環保局公務員介紹，環保系統的人都知道，李清下來調研，晚上不用安排“太多活動”，李清不喜歡打牌、唱歌，更不會去洗腳房。這名公務員還親眼見過李清拒絕下面送的紅包。

盡管注意小節，但李清與幾名企業家的關系卻越來越密切。一家廣東的環保企業，便得到李清的垂青。這家企業的環保產品，李清不僅在廣東大力推廣普及，還親自去環保部，為其爭取優惠政策。一名廣東環保行業人士說，李清與這家企業的關系，在圈子內人盡皆知。許多其它企業拿不下來的環保項目，這家企業卻能屢屢得手。李清主政環保系統期間，這家企業獲得空前發展，并掛牌上市。

2015年9月，李清年滿60歲，已到退休年齡。此前的8月，廣東省委組織部宣布免去李清環保廳黨組書記的職務。李清在會上表態，“堅決擁護省委的決定，并將認真貫徹省委組織部提出的工作要求。”如果不出意外，李清應在2016年新年后正式退休。

然而就在2015年10月，與李清關系密切的廣東東江環保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張維仰失聯。數日后，公司發布公告，稱公司董事長正接受相關部門調查。一個月后，李清接受組織調查。外界輿論認為，張維仰與李清先后被查絕非偶然。李清是一個謹慎的人，縱然腐敗也不會大張旗鼓，而是把權錢交易限制在一個小圈子里。

一個曾經收獲贊譽的市長，一個本該頤養天年的老人，卻在退休前幾個月淪為階下囚。聲稱不必抱怨的李清，這一次是否會抱怨自己晚節不保？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