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三省平遠頭

編者按：中國萬里長城是世界文化遺產(chǎn)，而山西的長城文物保有量位居全國前列。根據(jù)山西省文物局數(shù)據(jù)，截止到2016年年底，從戰(zhàn)國到明清，山西11個地市中，8市40縣（區(qū)）共有4276處長城遺存，總長度達3500公里。尤其是明代“九邊重鎮(zhèn)”中，山西以“大同鎮(zhèn)”“山西鎮(zhèn)”獨占其二。在今天的大同、朔州、忻州等地，依然能夠看到長墻蜿蜒、烽燧林立、城堡密集的壯美景觀。而伴隨長城歷史積淀深厚的長城文化，更是歷史遺留給山西的寶貴財富。

大同政協(xié)委員、長城文化學者劉媛，十多年來致力于研究和宣傳長城，她克服種種困難，實地踏勘了山西所有的明長城遺址及相關(guān)軍堡衍生的古村落，被媒體譽為“長城玫瑰”。她邊走邊學、邊寫邊講，搜集史料，參閱文獻、發(fā)表論文、出版專著，對長城進行了系統(tǒng)研究，從一個長城愛好者成長為一名長城學者。本刊將連載其專著《走筆長城》，以饗讀者。

明長城的外長城從河北進入山西的位置，在大同市天鎮(zhèn)縣的平遠頭村。在晉冀蒙三省區(qū)交界處，方圓幾公里內(nèi)有好幾個小村子比鄰而居，卻分屬三個省區(qū)，村里的雞叫聲幾乎都能彼此聽見，因此都號稱“雞鳴三省”，平遠頭就是其中的一個。在明代，平遠頭為平遠堡守備戍守長城和烽火臺的起始處，謂之“頭”，故名“平遠頭”，也是明大同鎮(zhèn)里最東線最前沿的防御哨位。

翻開山西省地圖，平遠頭村就是那個最北尖兒上的村莊，位于天鎮(zhèn)縣治北33公里，在東經(jīng)114°08′49″，北緯40°42′24″交匯處的雙山山脈饅頭峰南麓。村子的東面有一條河溝，叫三角溝，為山西省天鎮(zhèn)縣、河北省懷安縣、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興和縣的交界溝，三省區(qū)在這里以長城為界，國務(wù)院在這里立了三角形的省區(qū)界碑。如今晉冀蒙三省區(qū)共同提出了“長城金三角”區(qū)域協(xié)同合作發(fā)展戰(zhàn)略規(guī)劃，涉及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而其中地理位置上的“長城金三角”就在平遠頭。

民以食為天，平遠頭的民間美食首推“山藥魚”。主要食材是莜面和土豆，在晉冀蒙金三角地區(qū)也頗具代表性。這里的人們將學名叫“土豆”“馬鈴薯”的東西稱做“山藥”，“藥”讀成輕聲的“押”。平遠頭是我十多年前行走山西長城的第一站，而在平遠頭所吃的頭一餐飯就是“山藥魚”。把土豆煮熟剝了皮，用擦子擦碎，加入莜面粉若干，并不加水，用手掌反復(fù)揉搓成軟面團，再一點點捏成細長如魚狀的小扁片兒，擱到籠屜里上鍋蒸熟了，同鍋燉水嫩的雞蛋、肉汁做“稍子”，山藥魚蘸著吃，非常美味。這里山間還有一種特殊的植物，當?shù)匕傩詹蓙泶娌枞~，味道非常清香，叫石背柳。

2006年夏天筆者再次住在平遠頭的時候，老鄉(xiāng)們說大山的深處有一個燒長城磚的磚窯，這引起了我濃厚的興趣。我請老鄉(xiāng)們當向?qū)В皆綆X走了四個多小時后，終于看到了那個窯址。幾個窯口沿半山腰排開，窯爐均大致完好，包括窯頂、焚口、火膛、火路、煙道等結(jié)構(gòu)均清晰可見，還看到了里面的草木灰、火燒泥土的痕跡、因變形被棄的巨大城磚。整個山西長城沿線經(jīng)常遇到以“窯”為村名，但我親眼所見的長城磚窯遺址只此一處。

平遠頭村民至今津津樂道的，是享譽三省的公益渠及賀大元家族。賀大元生于1879年，去世于1942年，字冠山，號子厚，青年時期考進了山西大學堂西學專齋（今太原理工大學前身），大學畢業(yè)后即回天鎮(zhèn)縣從政，后辭官返鄉(xiāng)。

村內(nèi)流傳著有關(guān)賀家財富的一個故事：賀大元為兒子賀艮向柴溝堡富戶阮氏家女求婚，阮父開玩笑地說：“把你們賀家的銀圓一個挨一個鋪到路上，從平遠頭鋪到柴溝堡，能鋪滿這50里的路嗎？”賀大元說：“在我家渠沿的樹上，你每棵樹掛一個銀圓，能保證把我所有的樹都掛上嗎？”阮父暗自計算，恐怕比鋪路所需要的銀圓更多得多，倆人同時哈哈大笑。賀艮與柴溝堡的阮氏結(jié)婚后，所生兒子賀一平（1916-2001）為黨和國家的高級干部，今其后人依然在京從政。

賀大元回鄉(xiāng)后，鑒于家鄉(xiāng)十年九旱，于是籌劃開一條灌溉渠，這就是迄今仍然在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的公益渠。這條渠1913年開工，1915年試水竣通，西起興和縣古城村，經(jīng)新平爾及附近的二十墩、十六墩、大營盤村、八墩村、平遠頭村，東入懷安西坪山村，全長20公里，水澆地1333公頃。賀大元為開渠嘔心瀝血，最艱難的時候?qū)⒔鼉A家蕩產(chǎn)，甚至典賣妻子嫁妝。迄今村內(nèi)遺留有開渠石碑。

公益渠的兩邊植滿了楊樹。1926年寒冬的一個雪天，賀大元得知有人偷樹，原來是有窮人想要干樹枝取暖。賀大元不僅沒有責罰，還命人凡通往村莊方向的渠段都掃出路來，便于村民前來捅樹枝。從那以后，每年深秋賀大元都安排提前捅下樹枝晾干，每戶10捆不取分文自行背回。賀大元自修中醫(yī)，凡有前來求醫(yī)者，不問貧富，一視同仁，診費分文不取。賀家還在村里開設(shè)了書塾，讓鄉(xiāng)間適齡孩子都前來讀書。這些舉措使賀大元獲得了“賀大善人”的雅號，至今流傳。

“平遠”二字，出自“平遠堡”。如今平遠堡是個自然村，與平遠頭距離3.8公里。據(jù)《三云籌俎考》載：該堡為“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土筑，隆慶六年（1572年）磚包。城高三丈五尺，周二里八分，明時在此設(shè)守備駐守，分管長城十二里，邊墩二十座，火路墩十三座”。這里位于的明宣府鎮(zhèn)與大同鎮(zhèn)交界之處，曾經(jīng)駐扎著673名兵士，另有守備一名、坐堡一名、把總一名，還養(yǎng)有軍用的281匹馬騾，《宣大山西三鎮(zhèn)圖說》列其為“極沖之地”，可見軍事位置之重要。今天的平遠堡墻體多凋零殘損，包磚都被剝光了，北墻與西墻僅有的部分被砌進了農(nóng)家院落之中，南墻則全部為西洋河水所沖垮，只有東墻尚存連續(xù)幾十米，高三米左右。

平遠堡坐落于西洋河畔。西洋河從內(nèi)蒙古尚未流入山西的時候，是在一個相對狹窄的山谷里。在流到山西又向正東方向流去期間，地形就開始開闊了起來，一直到進入河北，呈一個大口朝東的喇叭狀，一直通向張家口地區(qū)，進而逼近北京。從平遠堡所在的地形來看，雖然其北是山、其南也是山，但是中間被河水沖擊出大面積的沖積扇小平原，土地相對肥沃、地形平整，有利于農(nóng)牧業(yè)生產(chǎn)。西洋河的河道還是一條進入河北地區(qū)的天然大通道，通道的一端就是剽悍的游牧民族聚居地，另一端則是肥沃富庶的明朝都市城鎮(zhèn)，這里距離北京城只有二百多公里，草原上的騎兵一晝夜即可馳騁到京城。史載明朝嘉靖年間，蒙古大軍就曾由此入犯宣府城、柴溝堡等地。

平遠頭村中有一道長城橫穿，再北1公里有另外一道長城橫呈，山頭上有烽火臺。這兩段長城在這個位置呈現(xiàn)出大致東西走向，有基本平行的兩道，一道在西洋河北岸與山區(qū)交界的地方沿著山根向西南方向延伸，另一道則在山頂最高的地方沿著山脊蜿蜒，形成了間隔幾公里的兩道軍事防線，分別被當?shù)匕傩辗Q為“頭道邊”和“二道邊”。這段長城墻體為土夯，殘高不等，大致在一米到五米之間，騎墻墩為磚包，但是如今磚多被拆。沿線火路墩為圓錐狀，殘高十二到十五米，多分布在各個山包的頂上，視線極其開闊。平遠頭附近的長城，山西境內(nèi)的為土夯墻，河北境內(nèi)的則為磚石所砌。

平遠堡一帶不光有明長城，還有漢代長城以及漢墓。《天鎮(zhèn)縣志》記載：“漢長城遺址，位于平遠堡與懷安縣西洋河交界處，南北走向，長約5000千米，高5至7米，寬4至6米。”《后漢書·王霸傳》記載，東漢光武帝劉秀派杜茂、王霸二人，于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十三年（公元37年）從代郡到平城“筑亭障”300余里，也就是說，修了300多里長城，作為防御匈奴的屏障。《后漢書，馬援傳》記載：“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秋，援乃將三千騎出高柳（今陽高），行雁門、代郡，上谷障塞”這段長城在今平遠堡村東三百米，北接三界溝向南，過西洋河，穿插于長勝山（山西省）和南燕截（河北省）分界線上，向南延展到達家窯——碾兒嶺一線。

在平遠堡村東一公里處，漢長城附近有漢墓群。現(xiàn)存圓形封土7冢。《中國文物地圖》記載：“面積約6萬平方米。地表現(xiàn)存圓形封土九座，底徑7-28米，殘高3-5米。采集有泥質(zhì)灰陶盆、罐等殘片。”20世紀50年代附近修水庫，曾出土漢代的陶罐、壺、銅鏡等文物。

過去許多年來，平遠頭村與高速公路近在咫尺，卻無緣交匯。平遠頭附近有G6京藏高速、G7京新高速，以及S45天黎高速，201省道、110國道也都經(jīng)過這里。當?shù)匕傩照f，當年修京臧線時需要本地政府出一筆并不龐大的費用就能留一個出口，但天鎮(zhèn)縣是國家級貧困縣，有心無力。等到多年后終于攢夠了這筆錢，所需費用又上漲了好幾倍，錢還是不夠。令人欣喜的是，如今附近位置不但已經(jīng)開通了天黎高速的“五里墩”出口，而且正在建設(shè)與京藏線的互通，這里將重新成為晉北連接蒙、冀京的重要動脈，是山西的另一條便捷高效的出省通道，必將對區(qū)域發(fā)展有深遠的影響。

平遠頭村有五道廟、龍王廟、玄壇廟，還有塞北少見的河神廟。這一帶的宗教形態(tài)雖然獨特，但有一定的規(guī)律性，號稱“全廟”。具體有哪些特點，留待后文詳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