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宏仁
世界著名指揮家小澤征爾第一次聽到《二泉映月》,淚流滿面,不自主地跪下去,他說這是真正的天籟,是世界級名曲,聽它是要跪下去聽的。小澤是華彥鈞的千古知音,他指揮過無數世界名曲,都沒有下跪,唯一使這個超級指揮家下跪的是中國的《二泉映月》。創作《二泉映月》的是一個孤苦飄零貧困至極的曠世天才華彥鈞!
小澤向一個身淪為“乞丐”的藝術家的天才作品下跪才顯出他超凡絕俗的天才鑒賞力是《二泉映月》讓小澤人生煥發了神采,是小澤把《二泉映月》首次奉獻給世界——那早是為全人類創造的,只有楊蔭瀏、曹安和初聞即發現她的超出群倫的華美。世人常說“瞎子阿炳”,心與天地交流的偉人華彥鈞。
使小澤下跪的《二泉映月》,在短短七分鐘演釋了人類在地老天荒中的誕生、發展、拼搏苦斗勝利的過程。那是一部綿長久遠的人類史的音樂凝鑄,每個音符每個音響都透出人類前行的腳步,人類荊棘苦難的行程;那是每一個真正的人的生命私語,世界上哪個真正的人沒有苦難的磨礪?那更是浸在苦水、鹽水、辣水、酸水中遍嘗生命苦難的華彥鈞的生命體驗,并把這超人的體驗從宇宙中抓捕音符完美表現出來,這個頑強的表現意圖又是他對苦難的藐視與抗爭。
《二泉映月》以一聲長嘆開頭,這是人類之嘆,像初生嬰兒的哭聲,懂了事,通了人情的人不能不嘆,你要發展要完美就會遇到坎坷,你不能不嘆!這一聲長嘆是超人之嘆,亦是常人之嘆。為什么嘆?下面的第一主題就演釋如一股泉水在幽暗、曲折、深邃、崎嶇的山谷中嗚咽地奔突,這就是我們的人生!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一股在山谷奔突的泉水,曲折而艱難。如華彥鈞這樣的人生是奔突在禿山寒石荒漠中的流沙,連水的滋潤都沒有,每步都是苦難,都是掙扎,都是突圍,都是把生命抻得很細很長欲斷的程度,有時又壓得很扁很小的程度。但是,生命就是生命,他苦難而不屈服,歷經磨難而更加堅韌,失敗后更激起昂揚斗志,這才是生命的價值和華彩。如賈寶玉似的生命,他也有煩悶、有苦煩,他的生命泉水如在蘇州園林假山石中奔突的泉水,雖曲折變幻而凜冽潤澤,有韻有聲!《二泉映月》第一個主題是生命嘆息后對生命的形象描繪:這樣路途險阻的山路,這樣奔流不息的水流,這樣游刃有余堅韌耐磨的生命,正是在忽明忽暗忽高忽低忽平忽險忽堅忽柔的山谷中歷練呀!華彥鈞抓住了生命的真諦,先用音符形象地描繪他在苦難中的煉獄過程,這是對真實生命的如實描摹,用音符描摹得如此逼真透徹每個人的心靈、骨髓。第二樂章是對生命的頌歌。這個頌歌用稍有變化的音符重復6次,反復詠嘆歌吟,其意是生命如此艱辛、生命如此可愛、生命如此多變、生命因艱辛多變耐磨、而可愛可親,生命于人只有一次,無論怎么艱辛苦難也讓他發光煥彩,在詠嘆歌吟的音節中時時跳躍著顯示清風明月、流水飄花的美艷篇章,展示著大自然的華美,美麗的大自然既能撫慰受苦的心靈,又能激勵人向上……世間的音符在華彥鈞手指下變幻出如此迷人的音色,《二泉映月》的音色是美麗動人至深的,她的微妙旋律能震撼、敲擊每個人的心靈,牽扯每一絲神經,撥弄出每個人的情之所鐘,身之所感,心之所盼,神之所嘆!那種娓婉、那種纏綿、那種沉郁、那種不棄不舍的追求、那種如泣如訴的哀怨、那種含著淚水的昂揚和笑臉,表現了華彥鈞雖歷經苦難折磨而對生活依然熱戀的嘆息、傾訴、描繪苦難、惋嘆生活、品味苦難、超越苦難、熱戀生活、希望生活、戰勝生活、哀而不悲、怨而不怒,如在陰晴互變的天氣中行在山陰道上,風光旖旎中有一種昂揚柔韌的高雅情調——這是我無數次欣賞《二泉映月》的感悟,短短七分鐘,這無形有韻的《二泉映月》竟無微不至地融入我的生活的每一個空間,使我對現實、歷史、未來產生深愛的激情,對生活萌生哲理的思索和詩意的聯想,音樂的力量不可抗拒。如靈魂的驚雷、如心靈的閃電,以一種聞所未聞的至高、至圣、至純、至美的天籟之音擊中了小澤征爾那飽覽世界名曲的對天籟有極強敏感的天才的心靈,使他不得不跪下去,這是五體投地的崇拜,這是心悅誠服的敬仰,這一切都是自然發生的,天才作品本不要炒作,她的一絲一縷、一字一行、一線一色都是擊打人的靈魂的!我相信,貝多芬可以藐視身為高官的大詩人歌德的卑俗的人格,華彥鈞通過《二泉映月》已使自己高潔深邃,華美的靈魂飛躍,與那些超越時空的圣者為伍而俯視人間、悲憫人間,又傾情傾愛人間!
靈魂已飛躍的華彥鈞卻無奈地痛苦地徘徊于無錫街頭,他身著打滿補丁的臟舊長袍,戴著產于清朝的小黑眼鏡,而且歪戴著,背上背著陳舊的琵琶,手中拿著二胡,在他那善良溫柔美麗的妻子(能夠識別天才、深愛天才、與天才為伍的女人)的攙扶下,以自己天籟之音,游蕩在無錫的大街小巷,他們足跡大約遍布了無錫城的每一寸土地。那二十多年,美麗的無錫是幸運的:每天有天籟之音在市井飄蕩,在這里演奏,不過由于被命運強迫“化裝”為乞丐而蒙敝了一個個肉眼凡胎,這又是無錫人的不幸,他們不識天才真面貌,而淡漠無情地侮辱他、嘲弄他,有時還打罵他,叫他“瞎子阿炳”,把他當做乞丐,但畢彥鈞不是乞丐,他從不乞討要飯,他只演奏音樂,天籟之音的音樂,聽得懂得,賞他幾文錢,聽不懂的罵他幾句,這有什么呢?他一笑置之,只要有一飯活命,就熔鑄他的天籟之聲!大約在華彥鈞44歲,雙目失明9年以后,他在世俗輕侮的1937年,此時,青年的王洛賓在六盤山的一間客棧中認識了善唱“花兒”的女老板“五朵梅”,這個沙多夫斯基伯爵夫人(聲樂教授,沙皇公主)的高徒,音樂系的大學生拜倒在布衣短衫的農村老婦面前,從此,他一生沒有離開大西北,成了中國西部歌王亦成了享譽世界的“歌王”,這是大西北之幸,“五朵梅”之幸,亦是王洛賓之幸,假如楊蔭瀏、曹安和早認識華彥鈞10年,中國得有多少名曲走向世界?但是,天才就得受命運折磨,天才就得受苦難洗禮,曹雪芹處在“舉家無食常賒粥”的困境中創作了《紅樓夢》,華彥鈞也只能在市井流浪中創造《二泉映月》。有一個細節非常感人:當楊、曹兩位找到患病在身的華彥鈞想給他錄音時,華彥鈞已兩個月沒有彈琴,說沒有琴,楊蔭瀏從樂器行給他借了一把低檔二胡,曹安和把自己的琵琶借給華彥鈞,華彥鈞為了恢復一下手指,于是他又硬撐病弱之身,身背琵琶,手拉二胡,在妻子攙扶下,在無錫街頭彈弄兩天,這是多么可悲的情景:生于苦難長于苦難,成才于苦難的大師已與苦難融為一體,沒有苦難的伴隨竟不能恢復藝術靈感了,這是苦難創造的痛苦,天才的可悲宿命。于是1950年9月20日,他用那把低檔二胡為楊、曹二位彈奏了《二泉映月》,他說自己腦子中有700多首曲子,等病好了再錄。很快《二泉映月》震動了北京、全國,23天后,無錫人才知道華彥鈞的不平凡,請他在大劇院舞臺上第一次正式演出,他還穿著他的破衣衫,從照片看他演奏得很吃力,很認真,這是獨特的大師演奏,這也是他生命的最后絕唱,他于同年12月24日,一代天才病死無錫!二十多天后,他美麗的妻子亦死去。這是很可嘆的。楊教授盡管使華彥鈞的名曲留下來了,一代琴師為什么晚年連二胡都沒有?這些細節人們只能憑杜撰推想,對他創作了《二泉映月》的偉大心靈的經歷我們就很少知道。多虧楊蔭瀏、曹安和二位有德有功之人,為中國留下了天籟之音。我想在茫茫中國大地上,從古迄今,像華彥鈞這樣的天才一定埋沒了不少,所以,我很佩服那句外國諺語:“千萬不要輕慢底層的陌生人,那可能是化裝的天使!”而華彥鈞就是一個化了裝的人,聽了他的音樂,回顧他的人生,我痛哭流涕。
自古天才與苦難比鄰而居。甭說孔子、孟子都是少年喪父家庭,有孤苦的苦難身世,隨便一翻世界文學史,那苦難鑄造的天才就頻頻閃爍:美國的愛默生幼年喪父,英國的毛姆八歲喪母、十歲喪父,日本的川端康成一歲喪父、二歲喪母,中國的魯迅、胡適等。華彥鈞的身世更浸滿苦水,他父親華清和(雪梅)是無錫雷尊寺的當家道士,他本不應有妻,但還是為情所困取個寡婦,生下華彥鈞,他本是私生子,生下不久其母死亡,和做道士的父親過清寂貧寒的寺廟生活,秋白都少年喪父,沒有父親的家庭如風雨中飄泊的破船,一定倍感人世辛酸苦難,這辛酸苦難就使他們幼小心靈多了許多細膩、敏感、堅韌、頑強,更使大腦中多了許多智慧。偉大的高爾基亦是童年父母雙亡,他考察過少年孤獨的天才心路。他說過一句殘酷而真實的話:其艱辛痛苦是自然的。家庭的苦難、社會的苦難淹泡一個個幼小的天才心靈,如圣水一般培育著天才之花釀制天才之果,當曹雪芹在孤寂的西山忍饑挨寒含苦茹辛滴血描繪賈、黛情緣時,其心靈痛苦何如?當華彥鈞千萬次修改《二泉映月》時,其心境亦可依不同人做不同想了!后世的凡夫俗子在享受天才創作的精神瓊漿時,可知每一部輝煌的作品后都隱藏著無數辛酸?這個世界凡成就都是汗水釀造,凡輝煌都是苦難鑄成。
作為天才作曲家的華彥鈞不是只能譜哀惋纏綿悱惻的“文曲”,他的《聽松》是描繪、頌揚氣壯山河的岳飛的,其曲悲壯昂揚,是頗富陽剛之氣的“武曲”,亦名《聽宋》《大浪淘沙》的琵琶曲則演釋了蘇東坡“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豪情,是真正的豪放曲。華彥鈞一生創作近千首曲子,可惜只傳下不足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