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有聲

也許你有這樣的經(jīng)歷：寒夜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天亮了，披衣走近窗前，才知道夜間一直在下雪，雪花一個勁地在朦朧隱約中紛飛，地上、樹上、屋頂上，直至看不見的遠(yuǎn)方。雪花無聲無息地飄著，默默地覆蓋著森林，覆蓋著河流，覆蓋了原野，一切的一切，都被雪花之白包裹著。所謂天亮了，原本是白雪的華光所致。靜悄悄的雪，從容自在地，掩蓋著一切的丑陋、一切的煩惱、一切的憂傷；悄無聲息地，凈化著大地的靈魂，安撫著人類的心靈。

在透著微光的夜色中，雪地幽幽邈邈，遠(yuǎn)山層疊難分，萬籟沉靜中的雪花，如煙如幕，遮蔽著地上的污齪，讓世界變得純凈。這樣的時候，你會覺得，大地的胸襟是如此寬闊。踏雪而行，披雪而去，那一行清新的腳印，等你回頭再看時，已被新雪覆蓋，或是漸消漸融，在長長短短的時空里，有如人生的燦爛漸趨于平淡，終歸是了無蹤影，了無印痕。如果有心伸出雙手，接下飄落的朵朵白雪，猶如捧著一份久違的難以言盡的心情。一絲涼氣鉆入手心，冰冷冰冷的雪在掌心慢慢融化，你似乎可以聞到雪的氣息，你會覺得雪原本就是上天給人間的一份賞賜，它是一道美麗絕倫的風(fēng)景，在寒冷季節(jié)無拘無束地演繹浪漫脫俗的風(fēng)情。在塵世的感覺中，在凡俗的情調(diào)里，雪花之美就是極致的美麗和美麗的極致啊！

雪花又一次悠悠揚揚地飄來了江南。因為這場雪，因為這久違的景象，我的心境倏忽之間就變得愉快起來，隨手就撥打了父親的電話。我坐在書房，坐在電腦前，感覺中好象誰家有什么喜事兒，或是那個愛耍戲的孩童，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在燃放沾染著一些喜慶的炮仗。那忽遠(yuǎn)忽近清脆的聲響，襯得這城市的雪夜如此安謐寧靜。

我下意識地對父親說，下雪了，父親，家里也下雪了嗎？您還好吧！父親的聲音傳來縷縷溫暖，是啊，明天會很冷的，你最怕冷，要加衣啊！我說，不冷，明天地上的雪一定很厚吧。父親說，應(yīng)該是這樣，這是難得的好事呢！我抬頭看了看窗外，說，明年一定是好年景吧？父親頓了頓，過一會才說，是啊，雪下得很大呢！我想，剛才他一定開門看雪落的情景去了。

這江南的冬夜，雪花在夜色里輕柔地飄著，一團(tuán)一團(tuán)，夢一樣從窗前飄過。城市的夜晚并非一味地喧囂著，這飄雪的時光，白晝的聲浪漸漸隱沒在雪花的柔和里，城市籠罩在一種祥和的氛圍中。雪在窗外紛紛揚揚地飄著，隱約間我聽見雪撲在地上的聲音，像是來自大自然的純粹的音樂，是可以和靈魂共舞的音響；更有如甜蜜的呢喃，情人的私語。而此刻，父親在電話那頭絮叨著，詢問著，一縷縷親情的觸須伸進(jìn)了我靈魂的灶膛，讓我品味著感受著雪落時的溫暖。

故鄉(xiāng)田園的雪，在我的記憶中較之城市的雪更為清靈、純凈。在我的想象中，故園的雪夜在幾聲狗吠聲中顯得更為安謐。那雪的原野，銀妝素裹，在黑夜里發(fā)出月色一樣的光芒，究竟可以給人帶來多少美麗的想象啊。

剎那間，我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我止不住要在電話中回味從前有過的情景。那時，不管白天黑夜，只要下雪，我們都會走出門去，踩著松軟的雪地走出一行行腳印，然后在雪地上嘻戲，堆雪人，打雪仗，那是一份人生旅途上多么純粹的快樂啊。

但那時候，我的記憶中，即使是飄雪的夜晚，即使天寒地凍，父親也難得有時間停歇下來，他在外面為生活奔波，常常是裹著風(fēng)雪很晚才能回家。我說這些的時候，父親當(dāng)然想起了往日的艱辛。但他很平靜，說，一切都過去了，因為你們兄弟幾個，我眼下過得挺滿足。恰在這時，電腦網(wǎng)頁上彈出一張動漫賀卡，飄舞的雪花，柔曼的音樂，讓人一下子就置身于一種雪水融入土層的氛圍之中了。那音樂和雪花融合在一起的畫面，傳送著一波連一波的親情，以及瑞雪兆豐年的氣息。

握于手心的手機(jī)，不停地響著糾結(jié)的拔號音。良頃，我猛地醒過神來，意識到父親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父親不在了，但父愛的痕跡還在，就是在另一個世界，他的心底也總是時時刻刻盛裝著、牽掛著、擁抱著自己的兒女們。遠(yuǎn)遠(yuǎn)地，父愛的姿態(tài)迷離而輕柔，卻是那樣落地有聲。父愛的姿態(tài)，原本就是落雪的姿態(tài)，原本就是呵護(hù)莊稼一樣呵護(hù)著親情的姿態(tài)啊！

【作者簡介】程應(yīng)峰，湖北省文聯(lián)優(yōu)秀中青年文藝人才，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讀者》等刊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