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常山縣 力推保姆經濟，嚴把保姆品質關

龔菁琦

常山縣是浙江省西部默默無聞的小城，工業總產值在全省排名倒數第二的窮縣。2017年，該縣以政府之力選拔推介當地的“特產”——保姆，并把打造“常山阿姨”品牌作為經濟發展的突破口。每位“常山阿姨”，都需要過的關卡包括——公安的無犯罪記錄、技能培訓考核、健康體檢。縣領導還親自面試，“堪比選拔干部”。在新的保姆選拔中，有人因面相不善被拿下，有人因問起“飯點怎么不管飯”被踢出，那些習慣說怪話的人更不能通過。“不知道是代表常山縣形象出去的嗎？”負責選拔的常山縣婦聯主席邱雪芳說。2017年8月，一場以政府聲譽擔保的保姆推薦會緊張籌備，選拔之嚴苛，堪比挑選奧運會禮儀小姐。在這場推薦會后，常山縣因推出“升級版保姆”，吸引了浙江官場、民間的眼球。因有政府信譽擔保，大城市、大企業私下來常山找保姆的人更多了，“常山阿姨”已經成為當地的一張名片。

保姆背后的市場很大，這可能是帶動常山經濟發展的機會

從常山縣委書記葉美峰辦公室落地窗望出去，可見到常山縣城最核心地段，一座古樸的文塔，包裹在郁郁蔥蔥中的圓形廣場。與許許多多的縣城雷同，少有突兀的高層，一種不出奇的縣城風貌。

葉美峰承認常山縣的普通，相比江浙其他依托于臨海灘涂、地理要塞、文人巨匠發展起來的名城，以農業著稱的山城常山，略顯寒酸、貧困。常山縣城長期沒有鐵路，第一條高鐵2017年年底才開通。常山一直以來被外人稱道的，是一種叫“胡柚”的特產水果。但葉美峰很快發現了常山另一種“特產”的名氣。2016年11月，他從江山市調到常山縣擔任書記，便接到不少要求介紹保姆的電話，都是來自大城市、大企業的熟人。葉美峰隱隱感到“保姆背后的市場很大”，這可能是帶動常山經濟發展的機會。

在這之前，常山歸屬的衢州市，幾任領導都曾以“衢州保姆”的品牌，去杭州、溫州等大城市吆喝過，因領導更替，名氣時小時大。而“常山保姆”在外有上千人，以農村人特有的吃苦耐勞和質樸可靠，贏得城里人的心。

一場聲勢浩大的保姆品牌推介會，從2017年年初就開始醞釀，連同措辭溫情的“常山阿姨”稱呼，欲一起沖出常山走向杭州，“提高農民收入”“讓技能缺乏的婦女能找到不錯的工作”，推介會如此介紹其目的。

但真正機會來臨時，準備的時間卻不足一個星期。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點趕上了——2017年6月22日杭州市藍色錢江住宅小區保姆縱火案，社會目光驟然聚焦在保姆安全問題上。縱火保姆莫煥晶有賭博欠債、盜竊等行為，保姆的劣跡令人咋舌。

選擇哪個時間開推介會十分關鍵。既要踩在熱點上，又不至于赤裸地利用當事者，最后憑一種新聞直覺，縣領導選在“杭州6·22保姆縱火案”發生后的第21天。

保姆選拔撬起村和鄉鎮的干部。為確保每個人都根正苗紅、不出問題，長相、鄰里關系都在考察范圍。一條小小的宣傳語，征集了100多條。為了便于傳播，縣里最終的決定，是拋棄官方口吻，選擇模仿技校的廣告語，“放心保姆哪里找，常山阿姨就是好。”

浙江省婦聯、省農辦等主管部門，全都被請來站臺。省城的各大媒體也給足了報道。

品牌已經一炮打響。朋友們告訴葉美峰，杭州很多大機關、大企業的食堂，已經有不少人提起“常山阿姨”。有大企業家來常山，也經常問起常山阿姨到底有什么好。推介會后，有100多位杭州市民，欲與常山阿姨配對。

“幸福的煩惱”從紅了后就開始了，找葉美峰本人推薦保姆的人越來越多。杭州甚至北京的熟人、企業家們，都追得很緊。

除了縣委書記，其他干部也感受到了同樣的熱情。“常山阿姨”項目牽頭單位是縣婦聯，婦聯主席邱雪芳聽說采訪，連忙擺擺手，“千萬別寫我的名字。”她將很多人找其要保姆的原因之一，歸于推介會的報道出現了名字。“風頭太勁了。”縣委宣傳部副部長付小娟給記者展示微信，好幾條都是“要保姆”“找阿姨”。

用政府聲譽，為保姆人品擔保

在一個假身份證也能上崗的家政服務混亂市場，來自官方的信譽保障，無意間戳中了一些高端群體特殊的需求——這一雇主群體對個人信息格外敏感，對保姆品行也提出更高要求：不亂傳話，不打探消息。

與政府聲譽直接掛鉤的“常山阿姨”，有了最高等級的保障。為一個人的品格負責，才能擔起推廣重任，這似乎是天底下最難的事。為此，常山的官員們絞盡腦汁。

最近邱雪芳處理了一個紛爭，一位雇主揚言要告推薦而來的保姆。事情不大，保姆干農活時手受傷，想推遲幾天上崗，雇主則認為她是推脫，幾番來去，口角紛爭。雇主一個電話告到縣領導，要退掉保姆，質疑“常山阿姨不怎么樣”。

每一位雇主都“得罪不起”，為了更好地呵護苦心營造的品牌，縣政府只能在推薦每位“常山阿姨”時，近乎苛刻地較真。

每位負責挑選保姆的干部，都要到保姆候選對象的家里，親口嘗一頓她做的飯，觀察她的屋子清不清潔，這是基本要求。為了做好可靠度的調查，招賢鎮象湖村婦女主任鄭小菊，還做過類似偵探的事——去保姆的鄰居家旁敲側擊，“對面屋的哪去啦，好久不見。”“她女兒和我女兒差不多大吧，怎么沒出去做事，是不是性格不行。”怕問得太多鄰居懷疑，知道目的后評價有失偏頗，她還得小心地將問題隱匿在拉家常中。

作為縣婦聯主席的邱雪芳，則常常親自主持面試。“不能偷懶啊，到時候有人一問，保姆怎么樣，你自己看了沒有。總要能回答上來。”一來二去，為快速識別阿姨的品性，邱雪芳總結出了一些門道。婆媳關系，是其中重要的指標。

干部們相信，婆媳關系可直見阿姨品性。婆媳關系好，阿姨待人接物也不會差。“有的婆婆一上來，說媳婦好啊，過年過節買禮物帶她出去玩。有的婆婆不吭聲，眼角眉梢的神情，也能讀出那個狀態。”

此外，還有專門測試阿姨是否嘴嚴的方法，屢試不爽——和她們聊之前的雇主。有人馬上反應，不能和你們多說，要保密的。也有人滔滔不絕，故事講得比誰都精彩。——這時誰能上崗，大家心里才有數。

那些有共產黨員身份的“常山阿姨”，在保姆市場是最緊俏的資源。農村婦女能入黨，是一種自我要求極高的體現，她們在村里多有頭有臉。推介會上，好幾位有共產黨員身份的“常山阿姨”，都被雇主立即拍板定下。

除了前期面試，每位“常山阿姨”需要過的關卡，還包括通過公安的無犯罪記錄，技能培訓考核，以及涉及肺功能障礙等的健康體檢。有時，縣領導還親自面試，有人打趣，“堪比選拔干部”。

縣里成立“常山阿姨”事業發展服務中心，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派人到常山調研

邱雪芳說，縣里已經成立“常山阿姨”事業發展服務中心，這個新建的專管保姆產業的事業單位，能夠為她分擔大部分遴選保姆事宜。

有人困擾，也有人看到保姆帶來的特別效益。縣委副書記王郁松坦言，曾在多年前，有位在外地做保姆的常山人，為家鄉牽線，拉來幾百萬的資金。他說：“‘常山阿姨是常山的一種獨特資源，不僅為保姆個人謀利，對打通外界、對接經濟資源，也有一定好處。”

從命名到推介會邀請各路媒體來采訪，作為“常山阿姨”的締造者，葉美峰對各路媒體的到訪，做好了充分心理準備。在近3小時的采訪中，他偶爾袒露出矛盾，“媒體真是雙刃劍。”但這位48歲的縣委書記，選擇包容爭議，以換取更多的新聞報道。

在很多人眼里，平靜的常山，需要打破庸常，哪怕帶來些爭議。按葉美峰的描述，“常山阿姨”只是眾多特色工作中的一項。細翻2017年縣里的新聞，除了“常山阿姨”，還有更聳動的——領導干部擔任廁所所長，葉美峰是總所長。一座座造價超過30萬元的廁所，間落在縣城各處。從沒有山地車傳統和皮筏艇基礎的“十八線小縣城”，承辦了國家級比賽，20多天就建起硬件設施，并期望能承接2020年杭州亞運會的相關賽事。

這座位于錢塘江上游的小縣，是水源保護區，一個發展受限的山坳之地。過去的幾年，為保障下游杭州等城市的飲水安全，曾經的化工廠被拆了，鼎盛時上百家的鈣廠也被減到十幾家，農村百姓賴以改善生活的家庭養豬產業，也被全面禁止。浙江全省總共90個縣中，常山更多的時候在全省工業總產值排名停留在第89位，倒數第二名。

發展旅游業，也沒太多空間。著名的景區黃山、三清山，距其不過1小時左右的車程，壓力可想而知。葉美峰觀察，“地只有這么大的地，人只有這么多的人，干部總覺得排名靠后是應該的，當倒數老二也是應該的，一直以來少了發展的斗志。”相比起浙江另一個縣城、自稱“中國義烏”的霸氣，常山干部的自我介紹帶了點自卑。常山干部出差到外省，不敢直接提自己是常山的，一定要在常山前面加上浙江二字，才可能不被冷落。

但爭議也隨之而來，有人質疑葉美峰炒作、營銷，也有干部說他是為了政績。這位從小學就愛寫廣播稿，曾經被《浙江工人報》錄用，當過《衢州通訊》主編的縣委書記，直言不諱對宣傳的熱愛。剛來時，他把關每一條縣域新聞的微信發布，給宣傳干部開過好幾次會，手把手地教他們怎么選圖、編輯。“宣傳先行”，是他常對干部們說的一句話。如今，全縣宣傳工作開展得如火如荼。

一個地區知名度提高，好處顯而易見——能更好地對接市場，提升干部士氣信心。“常山阿姨”推出后，馬上吸引國家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派人下來調研。這是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縣城，多年來頭一次。

（據《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