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陳珂
這是一個怎樣的人?一位怎樣的導演?為了打造經典,與編劇劉一達、演員馮遠征花了10年時間打磨話劇《玩家》。在多數人追求高效的時代,如此不計時間成本。

從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后臺中門進入之后,穿過導演休息室,再經過一邊放有沙發的走道,前面便到了表演臺。一位“大爺”正在沙發休息,原來是演員馮遠征。有人過來找他聊天,他客客氣氣地接著話。當天晚上,《玩家》新一輪演出又將開始,沙發對面的房間里有人正準備著生日蛋糕,很快便有了歡呼聲……即將演出的興奮感與歡慶的氛圍融為一體。
原來《玩家》在新一輪演出中又修改了20處,短了20分鐘。對此,任鳴非常堅定地說,就像過去創作上追求了10年一樣,今后的10年,只要在復排當中有不滿意的地方,他肯定會繼續修改。
任鳴形容《玩家》劇本的創作過程有點像“西天取經”。他一開始拿到劇本,就認為這是好題材,能夠出經典。便給《玩家》定了兩個標準:現在要站得住;最后要讓人記得住。他與編劇不斷討論修改劇本,不斷縮短與理想中經典之間的距離。不知不覺,一個劇本修改了10年。好的藝術作品是無價之寶,所以任鳴能夠堅持10年修改一個劇本。他說,這是對藝術的敬畏之心與藝術追求的虔誠之心。
修改劇本的過程中,在這一年沒有想到合適的表現形式,任鳴可能第二年就想到了辦法。在演出的過程中,這一年沒有發現的問題,過兩年發現了,任鳴就會去修改。在任鳴看來,追求完美的過程也是對自我的修煉,甚至是修行。同時,藝術創作中,一直在尋求辦法,有時候就跟科學的發明創造是一樣的。
沒有華麗的裝飾品,只有簡簡單單的單人床、寫字桌、小電視、掛衣架,以及可供交談的一張小圓桌與兩個單人沙發。這間面積不大的導演休息室越是樸素,便越發引人思考戲劇的力量。采訪間隙,任鳴偶爾需要用那部菲利普翻蓋手機處理事務。在談到話劇這門古老的藝術時,他說,無論科學多么發達,人們依然會來劇場。這里是讓人的靈魂、精神、情感升華的地方。
任鳴談到,話劇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話劇的魅力之一就是可以不斷地去修改。《玩家》的反復修改其實也是“人藝精神”的體現。“人藝精神”,其一是戲比天大;其二是對戲劇永遠懷著敬畏之心;其三便是精益求精。


《我們的荊軻》劇照
自1952年建院以來,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創造了許多經典,出現了一大批大師級人物,人藝的很多作品在中國的當代話劇史上都有很大的影響。任鳴眼里的人藝歷史非常輝煌,人藝是他心目中的藝術殿堂。他認為人藝確有其獨特的風格,強調民族精神,強調人民性,而且走現實主義道路。“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它是北京的劇院,也是人民的劇院,也是藝術的劇院。”他說。
作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任鳴有著強烈的歷史責任感。“我們這一代人肯定需要來記錄我們的歷史。”他說。人藝的傳承與創新需要人才。任鳴說起人才來如數家珍,他細數每位藝術家的名字,節奏逐漸加快:“比如說,濮存昕、比如說,馮遠征,比如說,梁冠華,比如說,楊立新,比如說,吳剛,比如說,何冰,比如說,宋丹丹,比如說,徐帆,比如說,陳小藝等等,這些都是非常優秀的藝術家。”
那些杰出的藝術家,他們之所以杰出,是因為他們創造了經典的作品。任鳴說,經典作品跟表演人才,是合二為一的,沒有杰出人才創作不出經典作品,經典作品能夠表現出杰出的人才。談起經典來,任鳴有著豐富敏感而且多角度多層面的體會。他說:“我們要創作我們這個時代的經典。這是我們的任務。”
有句話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任鳴說,“時間是檢驗經典的唯一標準”。有些作品當時非常紅,但隨著時間的演變就被淘汰了;也有一些作品,剛出來的時候甚至都遭受批判,比方《茶館》,但是隨著時間的變化,大家承認它是經典;還有一些作品,當時就被認為好,時間能證明這個作品的含金量。
有句話叫“瞬間即永恒”。任鳴對經典的衡量標準是“永恒”,而就個人觀賞經驗來看,有些作品,當人們看到它的那一瞬間就本能地被吸引。“你一眼就能認出來,而不是需要做很多分析,做很多功課去研究它。它能感染人,真正激蕩人的心靈。正如,戲不在長短,讓人刻骨銘心。”任鳴說。
那么,如何才能創作既能穿透時光又能在瞬間抓住觀眾的作品呢?任鳴說,無論是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還是曹禺的《雷雨》,經典是天才之作。“所以我希望我們這個時代有我們的經典。換句話說,我希望我們這個時代有我們的天才。”他說。
多年前,任鳴在一次活動中偶然認識了作家莫言,任鳴當時就對莫言說,有沒有機會給人藝寫戲,莫言說他也很高興能與人藝合作。后來,莫言拿出的劇本是《我們的荊軻》。
任鳴認為劇本很好,很快就決定要排練,接著就與莫言商量劇本的修改。修改過2次之后,話劇上演。
在與莫言合作的過程中,任鳴感受到莫言的想象力與他在文字中所展現內涵的密集度非常大。“我覺得他寫作是非常自由的。他不受任何約束,他的思想、激情、文采,是自由地馳騁。他雖然也遵照戲劇的規則,但是他在寫的時候,真的是天馬行空。”任鳴回憶道。
任鳴在排練莫言的作品時,最深刻的體會是,很多時候話劇里的一句話表現的是一個意思,而莫言的句子里,有時一段戲會表現很多意思,非常密集,火力很猛。任鳴說:“不按常理出牌的時候,往往它表現出來的這種張力跟裂變相似,非常有力量,輻射力和沖擊力非常強。”
莫言的劇本讓任鳴興奮。在導演《我們的荊軻》時,他首先面臨的挑戰是這個作品怎么排?必須得發明一種方法去排,而且它肯定是不平庸的。“我們希望拒絕平庸,我們希望去攀登高峰,要走前人沒有走過的路,去找那個新的制高點。藝術創作肯定要非常自由,非常解放,而且非常獨立。”任鳴說。
《我們的荊軻》上演半年后,莫言獲得了中國茅盾文學獎。這時,他還沒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人藝希望用一切辦法尋找最好的文學家、劇作家與人藝合作。任鳴以此婉轉地回答了記者他如何去發現人才,他能夠看到這些創作者的才華。

《玩家》劇照

《我們的荊軻》劇照

任鳴相信這個時代是有天才的。作為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院長,任鳴要求自己需要具備高度的智慧、眼光和境界,當他看到天才的時候,他能夠發現他,并能夠鼓勵他去創作出偉大的作品。
如果他是一個有才華的人,他一定是一個充滿靈感的人、一個具有創作型思維的人、有著極大創造力的人,而不在于他從事什么工作。任鳴認為,其實天才的特質很明顯,天才是創造性的高度體現。任鳴說:“在劇院里,哪怕他不是從事對創造性要求最高的職業,他可能從事舞美工作,只要他具有巨大的創造力與豐富的想象力,他的才華肯定能流露出來。具有創造力的人多半具有巨大的激情、忘我的投入精神,而且有時候他會有那種一意孤行,甚至‘一根筋’地要堅持下去的狀態,這些都是標志。當你發現這種人的時候你就知道他能成事兒,而且他早晚成事兒。”
在30年戲劇生涯中,任鳴導演了90部作品。他面對每一次排練都抱著最虔誠的態度去創作。一個經典作品,不單單是內容上,還要從思想、哲學上有很高的造詣,同時它還需要有一個了不起的藝術形式。因為經典肯定是獨立的,是不可替代的。本著這樣的標準,任鳴在每一次創作上竭盡全力。所以才有我們看到的《玩家》,從最初的收藏題材,逐漸演變到“求真”的哲學層面,最后在話劇結尾,為了求真,砸掉所有假貨的情景藝術形式。
但是即使如此,任鳴也不敢保證他導演的作品中能有真正的經典。“將來我可能排到100部,我希望我排到100部,但是我都不敢說我排的100部戲里能出現了不起的經典。但是這100部難道我不努力嗎?我肯定是盡最大努力的。經典畢竟是少數,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萬分之一。真正的經典不是一時的,是一世甚至幾世的。它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上都可以被人接受,什么時候都可以演,什么時代都有人看。”他說。
戲劇理想影響與決定著任鳴對待人生的態度與他的生活方式,不禁羨慕他很早找到了人生的崇高理想,并勇敢相信自己,一生在戲劇的美好懷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