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民歌“納瓜”的文化內涵與傳承思考

■楊麗蘭（麗江市文化館）

摩梭人自稱“納”，“摩梭”是外族人對我們的稱呼。在這里“瓜”是唱的意思，“納瓜”直譯起來就是摩梭人的歌，這里我把“納瓜”翻譯成“摩梭人的歌”。

我是土生土長的摩梭人，我出生在永寧鄉達坡村。達坡村有77戶，除了1戶漢族，其余的都是摩梭人。摩梭沒有文字，所以很多文化沒有被記載下來，摩梭的文化傳承靠口傳，代代如此，隨著文化融入，很多文化面臨著失傳的危險，出來工作30多年，除了語言沒有忘記，很多摩梭文化在我的腦海里已經模糊了，但摩梭歌，卻是我從小聽長大的，所以至今記憶猶新。摩梭語里，唱就是“瓜”,摩梭人唱摩梭歌叫“阿哈巴拉瓜”。“啊哈巴拉”是摩梭歌的意思，在這里我把“啊哈巴拉”翻譯成“歌”。摩梭人的“啊哈巴拉”有很多種，有唱時政的啊哈巴拉、有唱親情的啊哈巴拉、有唱愛情的啊哈巴拉。本文主要從歌詞的角度對歌唱媽媽的啊哈巴拉、歌唱阿柱的啊哈巴拉、舞曲啊哈巴拉進行一點個人的看法和講解：

“啊哈巴拉瑪達咪，巴拉呀哈呀溜溜”這是摩梭山歌的起調，在唱歌前，大家都用這句歌詞起調。據摩梭老人們說，這個歌詞講述的是一個遠古的摩梭人與其他民族間發生沖突的典故。我在這里把它納入到時政歌里頭。其實，摩梭人唱歌之前都會唱到這句歌詞。所以，這也許就是摩梭人稱歌唱為“啊哈巴拉”的另一個原因。一般歌者在歌唱前都先唱這句歌詞，好像歌者在試音或者亮嗓的感覺，接著就開始即興的創編。歌唱媽媽的、歌唱友情的、歌唱愛情、歌唱美好生活的等等，這幾種啊哈巴拉都可以是同一個音樂旋律演唱，只是配的歌詞不同，歌詞不同所要表達的寓意也不同，歌詞十分簡短，但是文化內涵豐富。摩梭民歌的即興創作特點很明顯，一個調子可以配唱很多思想內容的詞，這就是摩梭民歌一調多能的特點之一。下面我舉幾個典型的例子：

首先第一種，歌唱媽媽的啊哈巴拉，摩梭人是母系大家庭，為什么稱“母系家庭”？原因是一個媽媽的孩子永遠生活在一起不分開，傳統的摩梭家庭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的人，除了母女、母子關系，沒有婆媳、妯娌等這些關系，一個家庭的所有成員都是以母親血緣為主，“男不娶，女不嫁”的婚姻形態，“崇母”文化是摩梭文化最重要的部分，在家庭中媽媽是家庭地位最高的人。因此摩梭的山歌文化里處處滲透著“崇母”的文化。下面舉幾個摩梭人歌唱媽媽的歌：

1.歌唱阿媽養育恩情的歌

比如：阿媽姆希羅哈古，姆長生怕它以而。

翻譯：媽媽養育兒女不容易，不要太疼惜使喚兒女。表達兒女報答不完媽媽的養育之恩。

2.不想遠離媽媽的歌：

比如：阿媽希拉阿媽長，嗎希哼占他嗎以。

翻譯：我是阿媽養的，孝順也只能孝順養育我的阿媽。表達女兒不想遠嫁的心跡。

3.歌頌在世媽媽歌：

比如：阿媽提就吃所庫，幫佳青夸地呢古。

翻譯：媽媽在世這些年，就像豐收的莊稼在門前。表達媽媽在世，就像每年都可以豐收那么喜悅和踏實。

4.懷念已故媽媽的歌

比如：新納來里但多他，阿媽來歷多嗎他。

翻譯：海水都可以看見底，可我看不到我的媽媽。表達了對逝去母親的懷念之情。

比如：啊做馬就他就克，阿媽嗎就他碼或。

翻譯：什么都可以沒有，但沒有媽媽受不了。

仔細琢磨這些歌詞，歌詞的表達雖然很質樸，但寓意深刻。摩梭人本來就崇尚母系文化，因此，在摩梭民歌里歌唱母親的歌特別多，特別是歌唱逝去母親的歌，盡管媽媽在世，聽到這樣的歌還是會熱淚盈眶。從這些歌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媽媽在摩梭家庭里的地位和重要性。突出體現摩梭山歌“崇母”的文化內涵。這也是民歌藝術離不開文化，也離不開生活的特點之一。

第二種，歌唱“阿柱”的啊哈巴拉，“柱”在摩梭語里是“朋友”的意思，加一個“阿”顯得比較親昵。在摩梭語里，無論男女朋友，都稱“柱”。后來很多研究摩梭文化的文章里，人們把“阿柱”翻譯成摩梭男女配偶對對方的稱呼，還有人直接把“阿柱”翻譯成情人。所以很多寫摩梭文化的書里，稱摩梭人的婚姻為“阿柱婚”。我在這里就把“阿柱瓜”翻譯成摩梭人的情歌。它包括歌唱友情的，也包括歌唱愛情的。

摩梭人的婚姻被很多人妖魔化，什么一個人可以同時找很多個“阿柱”啦，什么掛帽子、爬窗戶，其實這些都是別人杜撰的。摩梭人稱摩梭人的婚姻關系為“提瑟瑟”或者“瑟瑟”，翻譯過來就是“走婚”。摩梭人的走婚不是人們想象中那種，不固定隨意的走。其實摩梭人很注重婚姻的長久性，在摩梭地方，頻繁換走婚對象是可恥的，會受到輿論的壓力。因此摩梭人選擇婚姻也很謹慎。首先摩梭人是自由戀愛，自由戀愛的前提是有感情；摩梭男女建立走婚關系的基礎是感情，感情比金錢、社會地位、家庭條件更重要。所以，傳統的摩梭男女在生產勞動中，相互認識、相互愛慕，才建立戀愛和走婚關系。下面舉的例子足以說明摩梭人對感情的態度：

例如：一方唱：“奴吳則拉涵吳則，及吃的瓊以而比？”翻譯：“金鳥和銀鳥愿意一個碗里喝水嗎？”對方答：“奴斑斑拉涵斑斑，斑窩的及斑若以。”翻譯：金花花和銀花花，花開開在一起（變相地回答問題，其實是表達你情我愿）。這是剛剛相識的人，如果相互有意思，就會這樣開始。從歌詞中有一種試探的意思，體現出摩梭人表達感情還是很含蓄的，不是那么直接，從而也體現一種選擇婚姻的謹慎態度。摩梭人一旦建立了“走婚”關系，就要忠于對方。下面這個歌詞足以解釋這層含義，例如：“思做來做來穿比，路做來做農或比。”翻譯：如果搭了木橋等不到你，那就搭座石橋來等你。表達海枯石爛的愛情。

摩梭人也有譴責對愛情不忠的歌。例如：“窩栓阿呷些甲古，夸拉羅瓊瓊麻古。”翻譯：高山上的鸚鵡嘴最甜，可惜言行不一致。暗指那些言行不一的人。除了這些，摩梭人也有娛樂性很強的歌曲，也可以說，通過打情罵俏表達自己愛情觀的歌。例如：“農二阿窩鳥題圖，親米安達各古而。”翻譯：你的家里我去過，請你先把家里歪斜的大門修一修。暗指對方不夠勤勞或懶惰，暗示自己注重人品，中意勤勞勇敢的人。又比如戀人之間因為某些因素導致分手，會唱：“思則嗎則拉卡則，拉卡果羅補來闊。”翻譯：白楊樹最挺拔，可惜樹干里被蟲蛀了。寓意這個人外表很帥或很美，可惜人品不夠好，一般白楊樹形容男的。形容女的，比如唱：“窩栓米里肯妞妞，卡七皮庫度底你。”翻譯：山上的竹子最婀娜多姿，可惜是用來編糞簍的，暗指容貌很美，但只是有個臭皮囊。一般形容女子容貌嬌艷，但其他方面一無是處。

以上例子可以看出，在摩梭人的婚姻文化里，追求愛情的過程中，人們注重的不是容貌、金錢財富，似乎更注重情感、人品這些東西。這也就是摩梭的婚姻不用靠法律的約束，而是靠社會輿論、道德等約束的真正原因。從這些歌唱愛情的歌詞里可以發現，摩梭情歌里滲透出來的文化內涵就是摩梭人追求愛情、選擇婚姻的態度。

第三種，舞曲啊哈巴拉，舞曲的旋律很多，傳說有72調，調調都可以配唱，而且歌詞完全是即興創作的。例如：歌唱友情的：“阿柱我而來求求，斑斑夸果圖尼姑。”翻譯：朋友伙伴在一起，就像生在花叢中。例如：“比比若次哼你捏，嗎錯來比他嗎以。”翻譯：來跳舞才來的，不跳回家可惜了。表達個人心情的歌。還有一些是寓教于樂的歌曲。例如：“阿媽鳥金來所金，所嗎阿捏他所自。”翻譯：媽媽教我，不要學不好的人。

舞曲的種類多，所以配唱歌詞的時候，可以配上歌頌友情、愛情、親情甚至包括教育的話題。因為摩梭人沒有文字，所以很多文化滲透在習俗里、故事中、歌曲里。其中摩梭的“崇母”文化、“走婚”文化、教育等蘊含在音樂里的比較多。

摩梭人沒有文字，只有語言，所以是用口頭的方式傳承文化的。隨著主流文化的侵蝕，慢慢地很多文化在流失，自從有了音響等這些電子產品，很多人愛唱流行歌曲，特別是年輕人很少有人會唱摩梭山歌。隨著老人們的去世，摩梭山歌已經面臨著失傳的危險，還好有一部分以舞曲音樂的方式被錄制保存。現在摩梭人傳統的篝火晚會上，很少聽到笛子演奏、人聲唱，取而代之的是放音響。長此以往，將來肯定很多摩梭人都不會唱自己的民歌，這將對摩梭文化形成最大的損失。前不久，我們文化館做了一些摩梭文化傳承保護的調查研究，本人陪同同事一起回老家做田野調查。對摩梭人的達巴文化、摩梭民間藝術、摩梭手工業等文化傳承做了一些調查研究，還在整理中，希望為本民族文化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以上是我對摩梭音樂文化內涵的一點個人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