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糊涂

馬相平

一

像一抹巨大的暗影，佇立在歷史的視野里。文字哽咽，停停斷斷，在輝煌的夾縫里摸索。

雨敲窗打門地，渲泄著莫名的情緒，站在風雨之后，回想風雨。夜雨暗，你洞睜雙眼，想要看清黑夜的本質。

朱門豪紫之家暖如春風。紅泥小火爐上烹茶煮酒，吟詩作賦，點風評雨，恍若世外桃源；蓬門小戶冷如冰霜，居屋似乘船，家無隔夜糧，啼饑號寒，賣兒鬻女，幾非人間。

風摧竹林，雨打芭蕉。那一夜，你輾轉反側。水滴聲聲落在你的心頭，使你心潮難平激憤不已。一枝一葉總關情，尤其有太多人需要關愛的時候。

可是，兩枝墨蘭又能接濟幾許苦澀呢？難??！

但你還是恣筆縱墨，寫了幾枝墨蘭畫了幾桿墨竹。人們只評價它們得了你胸中多少靈氣，才能在紙上挺拔其姿呼之欲出。可有誰能真正解讀筆墨后面力透紙背的滄桑？

二

糊涂?？梢岳斫鉃檠b傻，也就是揣著聰明裝糊涂。

裝傻，自然是心知肚明卻又作閉目塞斯狀。任由皇親國戚富豪劣紳牽黃擎蒼、縱馬走鷹，橫行無忌。甚至可以同流合污，揎拳捋袖，為虎作倀。

糊涂或許還可以拆解為兩個動詞：糊和涂。“糊”取掩蓋之意，“涂”得粉飾之旨。糊的是什么？涂的又是什么？自然是掩蓋丑惡，粉飾罪孽。

君不見“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君不見十室九空號哭于野嗎？君不見乾坤倒翻萬馬齊喑嗎？君不見生民涂炭，顛沛流離嗎？

你立于窗前，聽著歷史的金戈鐵馬，聽著歲月的大海潮音，也聽著風雨中雜沓的憂傷。聽著這些，你無法裝聾作啞睜眼如盲，更無法平心靜氣粉飾太平。

激憤的火洞穿了黑夜。以筆為旗開始了艱難的討伐。

三

聰明難糊涂更難。所以才有了子胥離鄉去國，才有了屈原沉江赴義……當寫下“難得糊涂”的時候，你大徹大悟決心獨善其身還是在笑自己根本做不到無視民生？

手握智珠，胸羅錦繡?？煽沼卸疵魇朗碌膶W問，卻做不出人情練達的文章。生逢濁世，滿目瘡痍。一觸及民困民瘼便忍不住挺身而出，大聲疾呼。

你謙遜如竹，虛懷若谷，持節不亂；你恂恂似梅，秉嶙嶙風骨，超然物外；你淡薄如菊，澹定雅致，恪守清貧；你超脫如蘭，不著一字，自得風流。時間可以作證。但是歷史誤你，仕途誤你。

你只想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你只想用自己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思想。可是舉目神州，眼瞼里盛滿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蒼涼。莽莽群山及三千弱水都無法分擔你憂傷的顫抖。

你想逃避。然而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只好寫一幅墨氣淋漓的字以自嘲。爾后挺起鋼鐵般的脊梁，向黑夜灌注浩然正氣。

四

披三百年時光的蒼茫。眺望記憶，今夕何夕？你把思想和智慧留在繁華的揚州，用高貴的靈魂守護著它。跨過欲望的城池，背靠一縷陽光，我為你獻上心香一束。

如今大凡為官之家，皆張貼有“難得糊涂”的字幅。時刻在提醒著讓心態在半醉半醒之間游走。能得過即且過，能縱容即縱容。

可那是你的本意嗎？長天近暮，長歌當哭。你古老的嘲弄穿越喧囂的塵埃，在如今的書頁上激蕩。我的目光自右向左仔細品讀。漫抬頭，始覺，霜烈菊花冷。

而此刻萬物沉寂。我突然觸摸到了你的氣息以及掛滿憂郁和疼痛的傷口。

——選自2018年第1期《荒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