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一本書行走

張煒

我小時候，大概是剛能閱讀文學作品的年紀，讀過一本沒有封面的書。那本書嚴格來講是一部殘卷，前后都撕去了一部分，最前邊一篇文章的題目只剩下三個稍大一點的字——暴風雨。所以，我連那篇文章的標題都不太清楚，更不用說整本書的書名了。莽林、獵人和林中居民的生活，還寫了無數動物。那些籟，把我深深地吸引。

我當年生活在森林里，那是海邊的一個國有林生活于其中的那片林場雖然遠沒有書中的那么蒼茫，

那本書為我打開了一扇誘人的生活之窗。透過那扇窗，我看到了世界上另一片神奇的土地。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跟著書中的人物和動物，一起痛苦，從我的鼻孔前飄過，讓我難以忘懷。奇故事和它展示的生活內容。時至今日，在經歷了漫長的文字生涯之后，我明白了，一切絕非那樣簡單。那喻，或許可以稱之為一位作家所獨有的生命氣質與文學個性。如果僅僅是一則則曲折的故事，大概不會有

因為是一部殘卷，所以它的作者是誰，書名為何，

那是一個書籍奇缺的年代，能夠遇到那樣的好文字真的太幸運了。我當時還讀了許多書，其中不乏經典，但最難忘的還是那一部殘卷。我的寫作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它的影響，比如，我常常講述發生在林子里的故事。

長期以來，我內心深處深深地感激著那位不知道姓名的作家。

十幾歲的時候，我離開海邊林場，一個人在半島地區游蕩。我有一個背囊，里面裝的全是自己的必需品，當中當然有那部殘卷，外加我寫的一沓沓稚嫩的文字。

由于太喜歡那本書了，我經常將它借給旅途中的朋友。我希望他們也像我一樣喜歡它，我們能夠一起

萬分可惜的是，有一次遠行，我把那部殘卷遺落在旅途中，怎么也找不到它了。我當時站在路邊，覺得兩手空空，一貧如洗。后來許多年，我一直嘗試著尋找

就這樣，我失去了它。但是，我牢牢地記住了書的內容。我經常想念它，如同想念一位兒時的摯友。

我去城市上學，然后到了更大的城市工作。我最終從事專業寫作，并且寫出了上千萬字。但是，有時候，我會突然想到那部殘卷。

我仍然沒有停止尋找，還在一次次努力。但是，我不知道那部殘卷的書名與作者。在圖書館里，我長時間站在浩如煙海的書架前尋找，真的太難找了，我差不多不再抱有那個希望。

后來，互聯網時代來臨了，我可以在網上搜索。但是，沒有書名也沒有作者，這道難題并不好解。

一個好朋友聽我說過那部殘卷。他是一個極其認真仔細的人，而且精于使用網絡。一天，在我完全沒有預料的情形下，他竟然發來了一條短信，上面告知了一個喜訊。我一開始不敢相信，我們在電話里交談了一會兒，他詳細說到了那部殘卷的一些內容，讓我心里一陣滾燙。我篤信不疑：“是的，是它，這一回真的找到了。”我找到了少年之夢、兒時摯友，一個曾經伴我游走四方的摯友……那一夜，我差點失眠。

朋友很快將從網上購得的僅存的幾本書寄給了我。那是一個中短篇小說集，書名為“獵人的故事”，作者為阿拉米列夫，首篇是中篇小說《暴風雨前》。書的扉頁上有作者的黑白照片，我久久端詳那有些瘦削的長臉，深邃的目光……

（此文有刪改）

（責任編校/陳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