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央

丁小敏發(fā)現(xiàn),她換了工作之后,生活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原來,她在一家機(jī)關(guān)單位,工作任務(wù)不重,福利待遇很好,人際關(guān)系也還算和諧。在單位里,丁小敏年紀(jì)最小,學(xué)歷最高,特別受領(lǐng)導(dǎo)喜歡,每當(dāng)有了寫材料出節(jié)目的任務(wù),領(lǐng)導(dǎo)都放心地交給她,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小菜一碟。那時的丁小敏,每天過的日子像只惹人嫉恨的咸鴨蛋,“咸得要命,富得流油”。
別人上班是精神和體力的嚴(yán)重透支,丁小敏的上班簡直就是養(yǎng)精蓄銳,每天到了下班的點,她元氣滿滿地走出單位大門,坐半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去菜市場挑選新鮮的蔬菜,回到家,手腳利索地做幾個有賣相又有營養(yǎng)的小菜,等著梁晨下班。
梁晨在一家公司做技術(shù)工作,工作時間長,說是五點半下班,六點半能出公司門已經(jīng)算不錯了。他每天在公司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完了,回到家時腦袋里都是放空的,做什么事都顯得心不在焉。有時,丁小敏精心為他創(chuàng)制的新菜,滿臉期待地看他的反應(yīng),他也只是嘗兩口就算了,都懶得做個樣子敷衍一下。
周末或小長假一直是丁小敏期待的日子,她早早地查資料,做攻略,提前定好幾個備選出游路線,要么郊外垂釣,要么古鎮(zhèn)尋幽,要么和朋友們一起外出瘋一把。她相信,總有一款是梁晨喜歡的。可是真的等假期到來的時候,梁晨卻根本不想出門,說累了一周了,他只想宅在家里睡覺。
兩個人的矛盾就是這樣一點點積累起來的,看似雞毛蒜皮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卻足以讓丁小敏對婚姻從失望到絕望。
所以,當(dāng)新的工作機(jī)會擺在丁小敏面前的時候,她猶豫了兩天就決定了。新公司是家私企,薪水跟她以前的水準(zhǔn)相當(dāng),但工作節(jié)奏肯定要快很多,加班出差也是常態(tài)。
這擱誰都知道,哪個工作更適合一個“胸?zé)o大志”的人。所以,丁小敏當(dāng)時決定接受這份新工作,是有點跟梁晨賭氣的成分的。
換了新工作的丁小敏比梁晨下班還晚,每天回到家都跟行軍打仗似的。她再也沒有閑情逸致搞什么獨創(chuàng)新菜式了,也就不會因梁晨的平淡反應(yīng)而受傷害了。梁晨也慢慢習(xí)慣了她的晚歸,有時自己就煮個面對付一下。兩個人都忙時,湊在一起吃個外賣也是很正常的場景。
他們的生活忽然就變了一個畫風(fēng)。
原來,丁小敏精心準(zhǔn)備了飯菜,一聽說梁晨不能回來吃飯,她就很失落。現(xiàn)在丁小敏接到梁晨的電話,“晚上不能回來吃飯?太好了,我正好在公司加會兒班。”
原來,梁晨根本不記得各種節(jié)日,丁小敏就把自己的生日設(shè)置成他的開機(jī)密碼,他每天把那串?dāng)?shù)字用得滾瓜爛熟,可到了真正的日子,卻很難把它和她的生日結(jié)合起來。現(xiàn)在,梁晨總算主動想起來一回,“今天早點回來,我請你吃大餐。”“為什么?七夕節(jié)?改天再說吧,我今天的活兒還沒干完。”
那天,丁小敏中午外出,恰巧就遇到梁晨和一個女的正在一起吃飯。梁晨趕緊把她拉到一邊,主動跟她解釋,本來他們小組4個人一直是一起吃午飯,那兩個人今天有事,他總不能因此就不和那個女同事一起吃飯了吧?
其實,丁小敏當(dāng)時滿腦子都是和客戶要談的工作,根本就沒往別處多想,她點點頭接受了他的理由,說了句,“哦,好的,你們慢慢吃。”就匆匆走了。
看來,兩個人的生活重心只要不是圍著對方的喜怒哀樂轉(zhuǎn),有了自己要忙的事,也就降低了對愛人的期待,那些無休止的瑣碎和爭吵,自然煙消云散,婚姻的和諧也就隨之而來了。
丁小敏很慶幸,自己換工作這一步,走對了。可能,生活中的很多事本來就是這樣,無論之前處于多么擰巴的狀態(tài),只要解開其中一個小小的結(jié),剩下的簡直一通百通啊。 不久,當(dāng)“佛系青年”這個梗橫掃網(wǎng)絡(luò)的時候,她還開玩笑地跟梁晨說:“你看,咱倆現(xiàn)在這心如止水的超脫勁頭,是不是也算是佛系小夫妻了?”
梁晨原本以為自己會面臨一場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的激烈爭吵,卻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平靜,他有點如釋重負(fù),也有點莫名發(fā)虛。
以前,丁小敏從沒想象過,有一天,梁晨居然也會用抱怨的口吻問她,“你怎么最近老加班?我見你的時間越來越少。”
她只能滿臉的無奈,“我有什么辦法,手上的活兒那么多,不忙怎么辦?”說完之后,她忽然覺得這話非常熟悉。以前,每次她跟梁晨抱怨他沒有時間陪她,他都是這么一臉無辜,還有她不理解自己的委屈。那一刻,丁小敏似乎感覺到了一種報復(fù)成功的快感。
周末,丁小敏要去公司加班,百無聊賴的梁晨沒有人陪,只好約了幾個哥們一起踢球。那天,丁小敏剛投入工作,就接到了梁晨的電話,可能是他太久沒有劇烈運動了,打球時腳受了傷。她想把手頭的活先干完,就問他:“很嚴(yán)重嗎?”
梁晨的聲音里滿是荒涼感,“我感覺是韌帶斷了,可能需要做手術(shù)才能接上。”丁小敏趕緊打了一輛車往家跑,回到家,看到梁晨正躺在床上,一臉絕望。
丁小敏急了,要帶他去醫(yī)院,梁晨卻堅持不去,非說自己需要一個心理準(zhǔn)備。他完全是一副得了絕癥的樣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丁小敏用了很長時間安慰他,熬了他喜歡的湯,她攙他上廁所,還跟他承諾:“別怕,就算你以后走不了路了,我會一直攙著你。”
那天,他們完美上演了一場“丈夫得了絕癥,妻子依然不離不棄”的催淚戲碼,兩個人都沒覺得可笑,反而心里充滿了一種大難來臨,共同攜手面對的悲壯感。
第二天,丁小敏帶梁晨去了最好的醫(yī)院,掛了骨科的號。她讓梁晨坐在那里等著,自己樓上樓下地跑了好幾趟,排號,繳費,最后把他攙扶進(jìn)檢查室。她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等著,這才覺得渾身無力,像虛脫了一樣。
最后,丁小敏拿著梁晨拍的CT片子和核磁共振的結(jié)果,一臉嚴(yán)肅地走到梁晨面前。
“梁晨,你演技這么好,怎么不去拿奧斯卡大獎?”
梁晨的檢查結(jié)果上,醫(yī)生診斷為肌肉拉傷,連藥都沒給他開。這簡直就像那個笑話里所說的,估計再晚來一會兒,就該痊愈了。
梁晨當(dāng)場就不瘸了,他連拉帶拽地把丁小敏哄回了家。其實,丁小敏是被梁晨腳傷后絕望的狀態(tài)嚇到了。昨天,她一直努力裝堅強(qiáng),直到現(xiàn)在,她再也撐不住了,她沖著梁晨又哭又罵,一陣歇斯底里,把這些日子培養(yǎng)起來的超然形象都犧牲掉了。
梁晨任由她發(fā)泄,看著她怒發(fā)沖冠的樣子,他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最后,他一把抱住她,“其實,我更喜歡你沖我發(fā)火的勁頭。”
丁小敏被他氣樂了,忍不住搶白他,“你這腳受了傷,還影響到腦子了,啥時候還添了這受虐狂的傾向?”其實,丁小敏心里也明白,梁晨留戀的,是她對他的緊張。
前些日子,丁小敏為了避免紛爭,和梁晨進(jìn)入佛系婚姻模式。她覺得只要自己降低了對他的期待值,不抱期望就不會失望,無欲無求才能無傷無痛。
丁小敏不再找梁晨吵架,節(jié)日沒禮物,她可以自己買;想逛街他不陪,她就去找閨蜜;自己不開心了,就去刷卡買買買。到最后,“老公”這個形象越來越透明,漸漸變成了一個符號,淪為家里的一個藝術(shù)品,收藏品,甚至廢品。
梁晨開始的時候覺得如釋重負(fù),時間長了才有了那份失落。以前丁小敏跟他賭氣,吵架,那至少證明,她對他還有期待。在這種看似超然的佛系婚姻里,他們之間沒有了對彼此的要求和索取,卻也因此失去了對幸福的憧憬和期待。
他感覺,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心動過、驚喜過了。明明才30歲的年紀(jì),卻過得老氣橫秋,好像結(jié)婚幾十年的老夫老妻。梁晨很慶幸,自己夠聰明,才順勢演了這出“絕癥”大戲,倆人才重新找回以前的感覺。
丁小敏和梁晨決定,他倆以后再也不要這佛系婚姻了,該吵吵,該鬧鬧,做一對吵吵嚷嚷的“俗世”小夫妻。
在婚姻里,最可怕的是明明身邊有跟你一起終老的人,卻讓彼此覺得孤獨。任何事情都可以佛系,感情不行。
責(zé)編/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