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是伴隨漢字的發展而形成的一門藝術。甲骨、篆、隸、楷等書體其象形、指事的意味明顯,文字在傳遞過程中,保證其形象的準確性和可識讀性,則成了在書寫過程中的第一要義,即有“如”要求。
早在許慎的《說文解字序》中就提到:“書者,如也。以迄五帝三王之世,改易殊體。封于泰山者七十有二代,靡有同焉?!痹S慎從文字學的角度,揭橥了“書者,如也”。所謂獨體日文,指不可分解的象形字、指事字;合體日字,則指可以分析的形聲字、會意字。寫在竹帛上謂之書。書即抄錄的過程,它既有對象形字、指事字的圖案勾畫,又有對形聲字、會意字的符號記錄。相較于言傳,書寫是保存古文字的完整性和準確性的重要手段,因此以盡可能地保持原貌為第一要義,這也是許慎所做《說文解字序》的重要目的?!吧w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边@一觀念影響深遠,初唐虞世南在《書旨述》中云:“夫言篆者,傳也。書者,如也。述事契誓者也。字者,孳也,孳乳浸多者也。而根之所由,其來遠矣?!逼渲?,他先提到“篆者,傳也”,《說文·竹部》說:“篆,引書?!薄耙弊质情_弓,也有拉長的意思?!耙龝奔词菍⒐P畫拉長,是書寫的意思。張懷瓘《書斷》有云:“篆者,傳也。傳其物理,施之無窮。”很顯然,虞世南所言“篆”,并非指書體中的篆書,篆和書同樣都是指書寫。這里的“書者,如也?!眲t明確為“述事契誓”的功能。對于這一概念,張懷瓘《書斷上·古文》:“書者,如也,舒也,著也,記也。著明萬事,記往知來。名言諸無,宰制群有。何幽不貫,何往不經。實可謂事簡而應博,豈人力哉!”在唐代,縱使在書論中出現“書者,如也”,“如”字依舊遵從了許慎《說文解字序》中抄錄書寫、文字記載的含義。
到了清代,書法中“如”的觀念,則悄然發生了變化。劉熙載《書概》云:“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傊杖缙淙硕选Yt哲之書溫醇,俊雄之書沈毅,畸士之書歷落,才子之書秀穎。書可觀識。筆法字體,彼此取舍各殊,識之高下存焉矣。”顯然,劉熙載提到“書”特指書法,“如”的對象不再是具體的物象,而是同人的學識、才情、志向聯系在一起。漢代揚雄就曾提出“書,心畫也”。到了魏晉,書風和人格品行聯系在一起也屢見不鮮。然而我們必須注意到的是,魏晉人講書風的人格化,側重于社會階層是貴族的書家賞評。如南朝的袁昂《古今書評》中稱王羲之書如“謝家子弟”,王獻之書如“洛間少年”,羊欣書如“大家婢為夫人”,陶弘景書如“吳興小兒”。正是這種擬人化的手法豐富了書法內涵,賦予書法更多的人文含義。有所不同的是,劉熙載《書概》中比喻的本體不再單指魏晉一類的貴族士人,而是擴大到了賢哲、俊雄、畸士、才子。書法參與者由貴族下降到士族,趣味也發生了轉變。不同的階層對書法的取法的差異,造就了畸士、才子等不同的階級品味。由此再進一步講,鄉野的刻石也同樣具有獨特的書法風格和價值。書法參與者身份的擴大,帶來的是書法審美和風格上的延展。這對當時帖學一路的正統書風無疑是個挑戰。劉熙載曾贊揚北碑的可取之處,并提出“丑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一丑字中丘壑未易盡言”的觀念,這顯然有助于將窮鄉兒女造像拉人書法審美的范疇。
劉熙載將自己的書學理念巧妙地融合到“書,如也”這個古老的命題,為窮鄉兒女造像走進書法審美的范疇找到一條道路。他對于“如”字的運用,顯然與許慎、虞世南、張懷璀等人明顯不同。如果說,許慎的“如”是從文字學或實用書法的角度來理解的話,劉熙載的“如”字比喻主體的轉換,則擴展了書法審美的范疇。稍晚的康有為,則更為直接地提出“書者,形也”,突破了“如”的概念,直白地表明書法作為造型藝術,字形、篇章布局所帶來的視覺感受才是書法表現的核心。
(作者系江蘇教育書法協會會員,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書法系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