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寺
1
奶奶是我的第一個病人。高三暑假的時候,我跟以往所有假期一樣,到鄉下和老人們一起生活。臨行前父親特別叮囑我多陪奶奶說說話,不僅因為這很可能是我在家鄉度過的最后一個假期,更因為一個月前,爺爺去世了。
爺爺是在地里干農活的時候突發腦出血去世的。當時他身邊一個親人也沒有,在稻田里躺了一個鐘頭,才被來叫他回家吃飯的奶奶發現。
因為要考試的關系,爺爺的事情我一直不知情,甚至連葬禮都沒能參加。后來父親告訴我,奶奶對爺爺的離世似乎無法接受,她不跟任何人講話,也沒有掉過眼淚,大家都擔心她是不是精神受了刺激。
所以考試一結束,父親就把我送上了去鄉下的長途客車。
奶奶的家在村公路的背后。我叫了一聲,沒有人應。推了推門,門沒鎖。走進去就是堆滿柴火的廚房,奶奶正坐在灶門口的椅子上,撫摸著趴在她膝蓋上的條紋土貓。
“奶奶。”我喊道。
奶奶抬起頭,看見是我,這才有了笑容。她舉起那只貓,晃晃它的爪子,然后對我說:
“喵……”
2
奶奶沒有瘋,這是她自己告訴我的,就在我“吸溜吸溜”地吃下一大碗面條的時候。
“我是在學這只貓說話。”奶奶一邊把她碗里的面條挑給我一邊說。
“夠了,夠了,我吃不下那么多。”我架住她的筷子,“為什么要學貓說話?”
“這只貓是你爺爺變的!”
我的筷子差點掉下來。我看向那只貓,它趴在一把竹藤椅上,也正用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我。它兩只耳朵警覺地豎起來。
“你爺爺過世的那天,前腳剛走,這貓后腳就跑我們家來啦。也不曉得打哪兒來的,來了就不肯走,天天跟在我后面。”
我擱下筷子:“只是巧合而已。”
“哪有這么巧?”奶奶起身把貓抱過來,指著它的眼睛。
“你看嘛,它的眼睛是大小眼,左邊這個眼皮耷下來,顯小,跟你爺爺一樣。還有,”她又掰開它的嘴巴——貓用后腿蹬了奶奶的手幾下,“你爺爺左邊犬牙斷了半截,你看它的牙齒。”果然,貓的嘴里也有一顆斷牙,大概因為它很不擅長吃魚骨頭吧。
“反正我是不信。”
“年輕人愛信不信。”奶奶把剩了小半碗的面條放到地上,那只貓“嗖”一聲躥下去,頭幾乎要栽進碗里。
它自然不會像人一樣吸面條,所以一口一口咬斷,吃起來挺費勁的。
“沒出息,貓竟然喜歡吃面條。”
“我說了嘛,這就是你爺爺變的,你爺爺也喜歡吃我煮的面條。”
3
現在,就只能釣魚了。我,奶奶,還有那只貓,都坐在池塘邊:奶奶看著貓,貓看著我,我看著浮漂,浮漂一動不動,所以我們都是一動不動。
“你看這貓,喜歡看你釣魚,你爺爺也喜歡看。”奶奶說。
“它是喜歡吃魚,不是喜歡看釣魚。”
“你爺爺也喜歡吃魚嘛。”
我笑了起來:“哪有貓不喜歡吃魚的?”
貓嘀咕了一聲。
“它說什么?”
“它說你怎么還釣不到,肚子都等餓了。”
我瞥了貓一眼——那對大小眼正冷冷地盯著我,眼神跟它的鼻尖一樣冰涼。“你們在這兒吵肯定釣不到啊。”
“那好,不吵了。我們回屋去,你釣到了晚上就有酸菜魚吃。”
奶奶抱起貓往回走,走到半途突然叫我名字。我回頭看去,她正站在那棵李子樹下。
“李子又結出來了,你回來的時候帶一兜啊。”
“哦。”
李子樹是爺爺種的,他自己不愛吃但奶奶喜歡。一到夏天,屋里就聽得到奶奶吃李子“咔嚓咔嚓”的聲音。
李子樹越長越大,踮起腳摘不到了,奶奶就讓爺爺爬上樹去摘。她站在底下,掀起炒菜的圍裙,兩個人一個扔一個接,爺爺摘一會兒就要問“夠了不”,奶奶就說“不夠,再來點”。如此反復好幾輪才肯罷休。
奶奶指著菜板:“你這個魚,切了比這堆李子還小。”
“你把魚頭都給貓了,是顯小啊。”
“你爺爺喜歡吃魚頭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只貓正在角落里啃魚頭,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生怕有人跟它搶。
“爺爺吃魚不會那樣叫喚。”
奶奶走到貓身旁,彎下腰對著它說:“喵——喵——”貓立刻安靜下來。
“咋樣,我說這是你爺爺吧?”我搖搖頭,把漁具放回門背后,然后才給出評價:“這都是巧合。”
4
整個暑假,貓已經完全介入了奶奶的生活,并且似乎以此為傲。
偶爾我也會懷著調侃的心情問奶奶貓語學得怎么樣了,能不能跟貓無障礙地交流。奶奶眉毛一挑:“那怎么可能,我跟你爺爺一輩子了,說話都磕磕絆絆,他變成貓就更難了嘛。”
是啊,爺爺是個不怎么說話的人。父親離鄉求學的時候,爺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是奶奶偷偷把他寫的信放進了父親的書包;小姑出嫁那天,爺爺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又是奶奶把他親手編的竹箱交給小姑,他卻鬧了個大紅臉,說編得不精細。
“你爺爺啊,就是拉不下臉,跟自己人都不好意思,什么都要我幫他說。”每次跟我講到這些事,奶奶都會當著爺爺的面說這句話,坐在一邊的爺爺也不搭理,看都不看我們一眼。
那個時候我就覺得,花了一輩子的時間,爺爺和奶奶早就成了一體,離開任何一個,他們都是不完整的。
5
后來,我醫學院念到大二的時候,接到父親的電話,說奶奶去世了。大家都在她身邊,她走得很安寧。
我第一反應是問他:“貓呢?”
“什么貓?”
“奶奶家不是有只貓嗎?”
“沒有吧,沒看到啊。”
“噢,那可能自己跑掉了吧。”
我們再也沒見過那只貓。我也不再去考證它到底是不是爺爺變的。可能,奶奶也變成了一只貓,跟著它跑掉了。
我只是很遺憾,遺憾自己曾把奶奶當作病人,把她的表現看作非正常的情緒。并不是的,我想。她跟貓說話既不是精神問題,也不是心理問題,只是因為,唯一能走進她心里、與她精神相系的人,不在了。
(林冬冬
摘自《不正常人類癥候群》四川文藝出版社圖/小兔子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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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堆起一個雪人
代表笨拙的我
把你久等
——顧城《雪人》
嘻哈段子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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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企業家在一次記者發布會上談自己成功的秘訣,說道:“我第一天用一元錢買了一個蘋果,精心擦拭,賣了兩元錢。第二天用兩元錢買了兩個蘋果精心擦拭,賣了四元錢。”記者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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