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省長李貽煌蘇榮的“老虎尾巴”長不了

龔新葉

1月中旬，全國陸續進入兩會時間，江西也不例外。與其他省份稍顯不同的是，在兩會召開前，1月20日，江西省政府網發布了《江西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公告（第151號）》，里面有這么一句話：“鷹潭市選出的李貽煌，辭去了江西省第十二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職務。根據有關法律規定，李貽煌的代表資格終止。”

也許有人對“李貽煌”這個名字感到陌生，但一定看到過1月17日中紀委網站披露的一條消息：“江西省副省長李貽煌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審查。”至此，十九大后，落馬的省部級“老虎”已升至6人，前5人分別是中宣部原副部長魯煒、遼寧省原副省長劉強、河北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張杰輝、陜西省原副省長馮新柱，以及山東省原副省長季緗綺。

相比另5人，李貽煌的落馬也許更有警示意味。1月13日，十九屆中紀委二次全會公報出爐，對當前反腐形勢作出了這樣的判斷：“當前反腐敗斗爭形勢依然嚴峻復雜，全面從嚴治黨決不能半途而廢，必須以永遠在路上的韌勁和執著，把‘嚴字長期堅持下去，一以貫之、堅定不移。”而在李貽煌被查的當天，人民日報發表了題為《使命是方向，問題是導向》的評論員文章，提出從嚴治黨是一場攻堅戰，事關黨和群眾的魚水關系，絕不是作秀或演習，稱要以“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定力扭住問題，以“新松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的姿態扶正祛邪，在繼承創新中把全面從嚴治黨推向縱深，把黨建設得更加堅強有力。

李貽煌的問題在哪兒，為什么他的落馬發生在敏感的節點上？追根溯源，在他深耕30余年的“大本營”中國銅都貴溪，或許能找到蛛絲馬跡。

“沒想到是個白眼狼”

如果不是中紀委的一條消息，李貽煌在全國依然寂寂無名，但在江西貴溪，他卻是無人不知的“江銅老總”。

1979年，被稱為中國銅工業生產基地之一的江西銅業集團公司剛成立，17歲的李貽煌也剛從老家福建晉江遠赴東北工學院（現為東北大學）重金屬冶煉專業學習。1982年，李貽煌畢業，被分配到江銅子公司——貴溪冶煉廠，這是國內最大的煉銅廠，生產規模位居世界第二。“他不是基層工人，剛來就是熔煉車間的工程師，當時上過大學的人很稀有。”吳福仁（化名）告訴《環球人物》記者。他是和李貽煌同一時期進廠的同事，負責勞務輸出，“那時候他也年輕，但為人低調沉穩。后來他當了車間主任，我就給他提供勞動力，需要他簽字，還是跟剛進廠一樣，和和氣氣。”

在吳福仁的印象里，李貽煌平易近人，沒有官架子，不搞特殊化，還愛運動。江銅的占地面積大，有自己的生活區，從車間到食堂，步行要10多分鐘。“他一直都在食堂吃飯，從進廠到當老總都這樣，自己走過去，跟工人在一起，沒見他開小灶。”吳福仁回憶道，“吃完飯經常背著羽毛球拍去打球，路上見到我還點頭打招呼。”關于李貽煌打羽毛球這件事，已經在廠里工作了30多年的陳一清（化名）想到了另一件事：“以前的領導喜歡打籃球，廠里建了幾個籃球場。李貽煌坐上一把手的位子后，籃球場沒什么人去了，重新建了幾個羽毛球場，那兒人多了起來。他還辦羽毛球賽，當官的知道他喜歡，都投其所好跑去參加，誰知道是不是只打了羽毛球呢？”

吳福仁今年54歲，小李貽煌2歲，頭發已有些灰白，但說到李貽煌，他嘖嘖道：“他頭發更白，全白了，當了領導后，感覺每天都能看到他頭發變白。他給廠里還是做過貢獻的。”

2006年，李貽煌出任江銅總經理兼黨委副書記、江銅股份公司總經理，正式接手江銅。“當時，江銅的年銷售額為300多億元，但2012年，銷售收入就達到1700億元了。”江銅集團的一位高層說。在江銅歷史上最困難、面臨關門的時期，李貽煌帶領它走出了低谷。但就這件事，另一位知情人士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李貽煌是趕上了好時候，他在位那會兒，銅價突然瘋漲，漲了兩倍多，不盈利都難。而且工人們不在乎這個，他們在乎的是自己工資漲沒漲。李貽煌時期，工人工資低，一年差不多三四萬元，他走了以后，年薪就漲到了六七萬。”

陳一清的看法與此大致吻合：“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說是冶煉廠的，別人都刮目相看，待遇好、工資高，我一個月能拿100多塊錢，地方企業只有我一半的工資。1998年，李貽煌當了廠長后，我們的工資增幅很小，現在想想，沒降就不錯了。過了幾年，地方上的工資反超我們。兩邊一比，你就看出工資變化了。”

陳一清的老伴兒李蓮華（化名）也是廠里的老員工，李貽煌給她留下的印象是，“剛開始，人其實還可以，后來慢慢就變了”。李貽煌進廠幾年后，跟廠里一個叫梁亞群的姑娘結了婚。李蓮華一直覺得她長得漂亮，說他們是郎才女貌。“他結婚那會兒，一窮二白，什么都找鄰居借，我們也都借給他。他當了廠長后，有個鄰居就跟我訴苦，說沒想到他是個白眼狼，路上遇見了，跟不認識似的。”李蓮華說。

談到李貽煌落馬的事，兩口子不約而同地提到一個人，李貽煌的小舅子。“據說跟這個小舅子有關，他不是廠里的人，但是靠著李貽煌的關系在廠里做生意，什么賺錢就做什么，廠里人都知道。現在李貽煌出了事，省里來廠里調查，查的就是廠里的賬。”李蓮華說，“李貽煌去了省里后，他老婆好像也被調了過去。上面有個太陽照著，小花小草能不肥嗎？”

當記者問到生活區一幢空無一人的18層大樓時，陳一清苦笑道：“以前是江銅的總部，李貽煌當了副省長后，把總部遷到了南昌，這樓就空著了，但還是要付物業管理費、水電費，多大的開銷？也不想著怎么利用一下，多少回點本。權力真的改變人吶！”

商而優則仕的“敗筆”

2013年，李貽煌赴任江西副省長時，江西省委組織部對他的評價是：“作風扎實，為人低調樸實，自身要求嚴格，走上了新的更重要的領導工作崗位，這既是省委省政府對李貽煌同志個人的充分肯定，也是對江銅快速發展和取得的驕人成績的充分肯定。”但如今看來，這樣的評價倒是略顯諷刺。

縱觀李貽煌的從政之路，并沒有他在江銅從商時輝煌。在江銅，他是人盡皆知的老總，能夠全面把控一個企業的走向;而在省里，作為一名副省長，他似乎沒有做出什么為人所知的政績，反倒是出了一個震動全國的事件——2016年的“11·24”豐城電廠施工平臺倒塌事故，造成73人死亡，2人受傷，直接經濟損失達10197.2萬元。因為這件事，2017年9月，李貽煌受到了國務院的點名通報，措辭是“在貫徹落實國家有關安全生產方針政策、法律法規中領導不力，未有效指導督促相關部門和省屬企業落實安全生產責任”。

“有人說，最開始組織上調李貽煌去當副省長時，他表現出不愿意去，拖了好一陣子。在廠里他是一把手，誰能管他？去了省里，一個副職，能管他的人就多了。”一名江西官場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電廠事故跟李貽煌沒有直接關系，事故原因是施工平臺的混凝土還沒完全凝固，施工方就把模板拆了，所以平臺才坍塌。這件事發生后，李貽煌的仕途差不多就到這里結束了，想再往上升很難。國務院的調查結果是，這是生產安全責任事故，31個人被采取了刑事強制措施，李貽煌當時是主管工業這塊的，只通報算是好的了。”此前，記者在江西省政府官網上看到，落馬前李貽煌在時任8名副省長中位列第三，分管工業、國有資產管理、交通運輸、個私民營經濟、安全生產等方面的工作。但隨后不久，李貽煌的相關信息從“政府領導”欄中消失。

《環球人物》記者來到豐城電廠時，事故現場的項目已經建設完畢，并投入使用。“去年8月份開始重新施工，11月份建好的。”電廠附近的居民陳貴平（化名）告訴記者。事故發生的當天，他并沒有感覺到異樣，后來才知道死了人。“因為死者全是外省的人，參與施工的一個本地人都沒有，所以大家只知道有這么件事，但不知道細節。”陳貴平說，“處理賠償的問題時，來了很多死者親屬，政府給他們安排了7個地方吃住，也給了相應的賠償。”

十二屆全國政協原副主席、江西原省委書記蘇榮。2017年1月23日，蘇榮因受賄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事實上，在這起責任事故發生前，江西已經收到中央巡視組的“預警”。十八大以來，中央巡視組曾在2013年和2016年兩度巡視江西，在對江西反饋“回頭看”情況時表示，江西全面從嚴治黨力度不夠，“兩個責任”落實不到位，違紀問題易多發生。而這兩年，正是李貽煌出任副省長和電廠事發的兩年，如此看來，這位副省長并未吸取教訓，以致最終自食苦果。

2016年11月24日，江西省豐城電廠在建冷卻塔施工平臺發生倒塌，造成73人死亡，直接經濟損失lOl97.2萬元。

曾是蘇榮“黃金交易所”一員

提到江西官場，免不了令人想到副國級“大老虎”蘇榮。在十八大以來的反腐風暴中，江西是繼山西、四川之外另一個官場震蕩地區，而“震源”就是主政江西6年的蘇榮。

在江西，“蘇家是黃金交易所”的事情不是秘密，“蘇榮是所長，他在江西時，提拔人都不按套路出牌。”當地的居民對《環球人物》記者說，“李貽煌在執掌江銅期間，給蘇家送了不少黃金。2013年蘇榮離開江西，所以在離開前把李貽煌提上了副省長的位子。”

蘇榮在江西任職時，與李貽煌一同出任副省長的還有另外一個人：姚木根。姚木根已于2014年被查，成為十八大后江西省第一個落馬的副省長，有媒體報道，他曾給蘇榮送過大筆財物。

蘇榮曾在“懺悔錄”中自述：“我算了一下，副廳級以上干部給我送錢款和貴重物品的人數達40多人。”中紀委通報蘇榮的問題時，就罕見地使用了“大肆賣官鬻爵”的表述。官方公布的《領導干部違法違紀典型案例警示錄》之“蘇榮案件警示錄”也描述說：“蘇榮在外面的時候想提拔誰就提拔誰，在里面的時候想讓誰下去就讓誰下去。”

有意思的是，送人錢財的李貽煌是個兩面人，他會叫家人拒絕別人送來的東西。據《江西都市報》早期報道，梁亞群曾收到自稱是丈夫朋友的人送來的籃子，稱里面是土特產，被她謝絕了，但“朋友”堅持將籃子留在了桌子上，梁亞群將其扔出了門外。李貽煌回家時看到籃子，問梁亞群怎么回事，得知緣由后，把籃子拿到了單位進行處理，里面裝著5萬元現金。此后，他和家人更是商定，“身份不明的來訪者不予接待”。

蘇榮落馬之后，李貽煌還在發表的署名文章《爭當良好政治生態的忠實捍衛者》中，談到了蘇榮的影響。他寫道：“蘇榮在江西帶壞了干部隊伍，敗壞了干部風氣，其影響短期內不可能消除，江西政治生態建設依然任重而道遠。必須持之以恒、久久為功，努力形成干部清正、政府廉潔、政治清明的良好局面。”

誰能想到，曾有過“清廉之舉”的李貽煌，會以這樣的結局收場？難怪在中紀委二次全會公報中，著重提到清除“兩面人、兩面派”。

李貽煌的落馬，彰顯的正是黨在“反糜爛斗爭”路上，嚴打腐敗的恒心。而中紀委對“打虎拍蠅”工作的堅定表態，諸如無禁區、全覆蓋、零容忍、重遏制、強高壓、長震懾，以及聚焦“十八大后不收斂、不收手”等言論，亦表明了中央從嚴治黨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