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最好的朋友

于靜涵

一個有趣的故事

有位年輕“當兵的”生病住院了，某天，他看見一位漂亮的護士從病床前經過，怦然心動……千方百計打聽到這位護士的名字后，他暗下決心：明天一定要主動跟她搭話！

第二天，當這位護士從他病房經過時……他躲去了椅子背后……只敢伸出半顆腦袋，目送她去下個病房……他后悔不迭的同時，又暗下決心：明天一定要說上話！

第三天、第四天過去了……

直到第N天，當這位護士從他身邊經過時，他終于鼓足了勇氣說：“……湯美菊……你……你下班了啊……”

那位名叫湯美菊、魅力極大的護士，后來成為了我的姥姥；那位羞怯得甚至有點“慫”的“當兵的”，是我的姥爺。

最不慫的人

我的姥爺，是我見過的最不慫的人！

在沒有背對日文片假名即被老師怒扇耳光的偽滿洲國學校里，他發憤念完中學，寫得一手好字；18歲入伍，隨部隊南下，沿路經過炮火紛飛的洗禮；姥爺參加過遼沈戰役、平津戰役，1949年準備進攻北平前，他在城墻外默默寫下遺囑；在動亂的年代里，因為直言不諱，被安排去農場勞動五年整；恢復工作后，他在大禮堂給民兵開動員大會，兩小時的講話，場下鴉雀無聲，民兵被他嚴肅、生動、幽默的內容所打動。在我不滿一歲、爺爺奶奶因身體不好差點把我送去別人家寄養時，姥爺一個電話追去親家：不許送走！我來帶！離休后生活在干休所期間，姥爺敢于向一切不平等的事發聲，無關乎己。

兒時最好的朋友

現在想來，30年不長的生涯里最無憂無慮的快樂，就是兒時在姥爺家的時光。

離休后的姥姥、姥爺住在干休所一套帶小院的平房里。白天爸媽上班以后，我就和老人們愉快玩耍。姥爺每天買菜回來的時候，會給我帶一塊當時售價2元的“黑貓警長”巧克力，而我延續至今對巧克力的狂愛，大概就是源自那時。

農民家庭出生的姥爺，大抵是對土地有著割舍不斷的情感，姥爺將院子里的土地開墾出來，種滿各式瓜果蔬菜。幼時的我即使當姥爺去地里忙碌時也形影不離，跟著他來回挑水、施肥、犁地、除草……姥爺教我辨認各種蔬菜：這是天津綠、那是上海白；這是辣椒、那是西紅柿……說罷隨手拔起一根胡蘿卜洗干凈遞給我：“你嘗嘗看姥爺的紅蘿卜好不好吃呀。”

上午侍弄莊稼的姥爺，午覺過后會和老伙計們一塊去打門球，我當然也屁顛屁顛地跟去啦，幫姥爺撿球、看球，跟著他打遍其他幾個干休所，以至于上了幼兒園后，姥爺經常會在周五打電話給我媽：“明天干休所有門球比賽，我要帶陽陽去，把她送回來吧。”

每天吃過晚飯，姥爺要在小院里的步道上來回走上半小時散步消食，每當眼看姥爺快吃完的時候，我也匆匆扒兩口飯，然后撂下碗筷說：“我吃飽了，我要跟姥爺去散步啦。”

在這半個小時里，有時他指著天上的星星告訴我那是北斗七星、如何看星星辨別東南西北；有時他跟我講他小時候的故事；有時我追著問他當兵打仗的事情，津津有味地聽他講戰爭年代里的真實傳奇。

這就是我和姥爺每晚散步的步道，也是我聽了無數故事的步道。

我倆也經常一塊看電視，那些經典的紅色電影我們看了無數遍：《地道戰》《地雷戰》《鐵道游擊隊》《董存瑞》《小兵張嗄》……每次看的時候都能聽到姥爺的口述歷史，比如：告訴你啊，我們在部隊的時候，一人只發三枚子彈，子彈袋里其他的都用紙塞滿，每次要交火的時候就摸子彈袋最下面的那幾個，因為真子彈重，走著走著就到最下面了……

我是姥爺的外孫女，姥爺沒有重男輕女，反倒對我有著特殊的偏愛。干休所組織老干部們去“旋轉餐廳”吃飯，姥爺帶上我；春節老干部們團拜，姥爺帶我跳二人轉；每次一大家子吃團圓飯，我永遠緊挨著姥爺坐；下雪了，姥爺特意給我做了簡易雪橇，拉著我在干休所里玩……

他是我的英雄

姥爺是家中長子，有七位弟妹。雖然很小就離開父母出來當兵，并且隨部隊定居江西后，姥爺此生和東北老家的親人見面機會并不多，但無論他收入多少，每月領工資的第一件事：將生活費郵回遙遠的黑龍江老家，一來贍養父母，二來供弟妹念書。即使自己的小家每到月底也入不敷出，需要找別家借錢度日……

姥爺在黑龍江老家的晚輩說：“感謝大爺讓我們有機會上學念書、過上了今天這樣的生活……”

想說，這樣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就是我心中的英雄。

電影和文學作品里，總把英雄人物塑造得既無私又奉獻；既有高尚的道德情操，又有極高的思想覺悟。其實啊，真實的英雄，很多都像我姥爺這般樸素、平凡，他們也許沒有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他們有責任之心！姥爺自小離家，父母的兒女眾多，可他始終牢記自己長子、長兄的責任，把一家人擔在肩頭，從來沒忘記、從來不推諉。

而這在我心中，就足夠稱之為真英雄。

直面死亡，是為了更好地活著

姥爺離我們而去了。冬至，我回家參加姥爺的下葬儀式，見到了很多來自遙遠的記憶，以及此生初次相見的姥爺老家的親人：我的老姥爺、姑姥姥、舅舅、舅媽、姨……

大家因為去世的姥爺而聚集在一起，我從他們身上又可以看到姥爺的影子：他們有和姥爺相似的五官、神似的儀態，他們每個人都和姥爺一樣熱情、開朗、幽默、能說會唱……

謝謝姥爺，是您讓我們一大家子重又相聚；是您讓我們加強了親人之間的聯系……

姥爺雖然去了，但他的音容笑貌，時時在我眼前呈現。尤其是姥爺經常會問我們表兄妹三個的畫面：你們知道，咱們的老家在哪里嗎？

我多想再大聲告訴姥爺：咱們的老家是，黑龍江省五常縣向陽鎮榆樹川！

（編輯 思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