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卜辭中的“示”即“禹示”新探

鄭杰祥

(河南省社會科學院 歷史與考古研究所，河南 鄭州 450001)

丁酉貞：侑于伊祊？《合集》32802

丁丑卜：伊尹歲三牢？茲用。《合集》32791

辛巳貞：以伊示？《合集》32847

……黃尹，百牛？《合集》3489

占曰：其衛于黃示？《合集》6354

癸巳貞：有升伐于伊，其乂大乙彡？《合集》32103

囗丑貞：王令：伊尹……取祖乙魚？伐告于父丁、小乙、

祖丁、羌甲、祖辛？《屯南》2342

“侑”、“歲”、“以”、“衛”、“升”、“伐”、“乂”、“彡”、“取”、“告”，皆祭名。祊，楊樹達先生釋云：“祊即是廟”[6]。又云：“黃尹”為“寅尹”，說“寅尹殆即伊尹也”[6]。郭沫若先生釋云：“黃尹即阿衡，伊尹也”[7]，常玉芝先生又云：“‘黃尹’、‘伊尹’只是在不同時期的卜辭中出現的不同稱謂而已”，實是同指一人[8],可知“伊示”、“黃示”皆為商人祭祀伊尹的宗廟神主。商王一次竟用上百頭牛祭祀伊尹，而且還將其合祭于先王大乙(成湯)等多位祖先，足見商人對外族功臣伊尹的崇敬之心。又如河族祖先“河”，文獻又稱“河伯”，曾為協助商族轉危為安做出過重大貢獻，古本《竹書紀年》云：“殷王子亥賓于有扈(原文作‘易’，從《楚辭·天問》說，‘有易’當作‘有扈’)而淫焉，有扈之君綿臣殺而放之，是故殷主甲微假師于河伯以伐有扈，滅之，遂殺其君綿臣也。”《山海經·大荒東經》又云：“王亥托于有易(扈)、河伯仆牛，有易(扈)殺王亥，取仆牛。”郭璞注：“言有易(扈)本與河伯友善，上甲微殷之賢王，假師以義伐罪，故河伯不得不助滅之。”文獻記載商族先公王亥被有扈氏殺害，其子上甲微借助河族力量剿滅有扈氏以報殺父之仇，商人對河族的幫助銘記于心，因此也為河族祖先建立宗廟對其進行隆重祭祀，并且將他合祭于商族祖先，特別是合祭于王亥、上甲微等商族祖先，例如卜辭云：

貞：于南方將河宗？十月。《合集》13532

庚子卜，爭貞：其祝于河氐大示至于多后？《合集》14851

燎于河、王亥、上甲十牛，卯十牢？五月。《合集》1182

辛巳卜，貞：王亥、上甲即宗于河？《屯南》1116

辛未卜：叀上甲即宗于河？《屯南》2272

與伊尹、河伯相類，文獻多記商人對夏族祖先大禹的貢獻，也懷著崇敬之心并廣為頌揚，《詩經·商頌·長發》云：“洪水茫茫，禹敷下土方。”意即洪水泛濫成災，漫流無邊無際，大禹治水成功，分劃出九州大地。《商頌·殷武》又云：“天命多辟，設都于禹之績。”意即上天安排眾國君，建都于禹所治理的大地之內。春秋時期《叔夷鐘》也云：成湯“咸有九州，處禹之堵(土)。”說成湯建立的商王朝政權就位于禹所治理的九州大地之上。《史記·殷本紀》引《湯誥》云：“古禹、皋陶，久勞于外，其有功乎民，民乃有安；東為江，北為濟，西為河，南為淮，四瀆已修，萬民乃有居。”意即古有大禹、皋陶，四處奔波，為民操勞，民心得以安定；他們治理了黃河、淮河，疏浚了江水、濟水，使廣大群眾有了穩定的居室處所。這是商王成湯在建立商王朝政權伊始，就告誡眾臣要以大禹等人為榜樣，“有功乎民”，為民眾的安居樂業做出貢獻。商人對禹的功績如此重視，也必然對他進行祭祀，如上文所引《尚書·盤庚》記盤庚曾對眾臣們說：“茲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這些眾臣之中就包括夏族大臣，《尚書·多士》云：“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孔穎達疏：“夏之諸臣蹈道者，大在殷王之庭，有服行職事在于百官。”劉起釪先生引王先謙《<尚書>孔傳參正》云：“夏之人有進擇在(殷)王庭而大用者，有服事在百官而小用者”[10]，意即商人雖然推翻了夏王朝，但仍選拔能干的夏族遺臣任職于商王朝。這些任職于商王朝的夏族諸臣祖先當然也同樣隨同商王祖先享受著商人的祭祀，上引卜辭所記“禹示”(《續》3·1·1)即其一例。卜辭還記有商人將禹合祭于本族祖先的活動，如卜辭云：

庚申卜：酒自上甲一牛?至示癸一牛?自大乙九示一牢?楀示一牛?《合集》22159

“元示”是指商族的哪些祖先，學術界意見尚不一致，或認為“元示當指上甲”[3]，或認為“元示即上甲、三匚、二示之集合廟主之稱”[11]，或認為當指“直系先王”[4]。今按以上意見均有可商。卜辭記有“六元示”(《合集》14829、14830)，可知商人所祭的“元示”并非專指先公上甲。卜辭又云：“貞：元示三牛？二示三牛？”(《合集》14822)，卜辭所記二示多指示壬、示癸[12]，是商王朝開國君主成湯的親祖、父，此辭二示也當指示壬、示癸，據此推測“元示”廟主或不指為“上甲、三匚、二示之集合廟主”。卜辭又云：“辛巳卜大貞侑自上甲元示三牛二示二牛十三月”(《合集》25025)，常玉芝先生認為卜辭文句“在‘上甲’之前加有‘自’字”，其下當有省略[8]，其說可信，例如卜辭云：

辛亥卜：乇上甲牛、三匚羊、二示牛？

辛亥貞：乇自上甲、三匚羊、二示牛？

《合集》32349

上、下兩辭相比，下句卜辭上甲前面多一“自”字，上甲后面則省略一祭品名，上辭全文意即商王在辛亥日卜問：用1頭牛乇祭先公上甲，用1只羊乇祭先公匚乙、匚丙、匚丁，用1頭牛乇祭先公示壬、示癸，是否吉利。下辭全文當釋為商王在辛亥日貞問：各用1只羊乇祭先公上甲與匚乙、匚丙、匚丁3位先公，用1頭牛乇祭示壬、示癸2位先公，是否吉利。與下辭文例相同，上引卜辭當標點如下：

辛巳卜，大貞：侑自上甲、元示三牛、二示二牛？十三月。《合集》25025

[參考文獻]

[1]于省吾.甲骨文字詁林[M].北京：中華書局,1996.

[2]張政瑯.釋它示——論卜辭中沒有蠶神[A].古文字研究(第一輯)[C].北京：中華書局,1979.

[3]陳夢家.殷虛卜辭綜述[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6.462、460.

[4]張政瑯.釋它示——論卜辭中沒有蠶神[J].古文字研究(第一輯)[M].北京：中華書局,1979.

[5]聞一多.<天問>疏證[M].北京：三聯書店,1980.

[6]楊樹達.積微居甲文說·卜辭瑣記[M].北京：中國科學院,1954.26、27.

[7]郭沫若.卜辭通纂[M].北京：科學出版社,1982.314.

[8]常玉芝.商代史·商代宗教祭祀[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415、14、364、373.

[9]王震中.商代史·商族起源與先商社會變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35.

[10]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M].北京：中華書局,2005,1519.

[11]徐中舒.甲骨文字典[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2005.3.

[12]姚孝遂.殷墟甲骨刻辭類纂[M].北京：中華書局,1992.400.

[13]姚孝遂,等.小屯南地甲骨考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