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國現代舞劇創作的選材立意及結構——以北京舞蹈學院現代舞劇為例

李園園 陳堂春（四川音樂學院舞蹈學院，四川 成都 610021）

在舞劇創作中，第一步就是選材，也就是說選定未來作品的題材。它和舞劇的立意緊密相連，決定著一個舞劇作品思想的高度與深度，而立意又靠結構的鋪排來實現。縱觀這三部現代舞劇，會發現它們在選材、立意和結構上有以下兩個特點：

一、貼近現實

貼近現實主要是指貼近現實中的人的生存生活境況，并通過藝術作品能夠啟發人們思考。選材貼近現實，有兩種情況：一是直接從現實中的人和事提取題材來關照現實中的人；二是借助古典文學名著、或者是歷史上的人和事來關照現實中的人。這三部現代舞劇基本上是以第二種選材方式為主，這種選材方式的好處是本身原材料已經有一定廣泛的群眾基礎，就可以省去編導敘事的麻煩，以便集中精力傳遞自己的表達。另外，這些原材料又能與現實中的人和事產生一定距離感，有利于形成對照，或許更能引起觀眾的思考。以《夢紅樓》和《雷和雨》來講。

現代舞劇《夢紅樓》，是以一個現代青年入夢開始進入紅樓，以完全不同于原著寶玉的立場和心態，完成了在封建枷鎖下的寶玉所不能及的夢想。例如：和黛玉光明正大的戀愛、把自己的玉送給黛玉、自己做主和黛玉成婚；但也遭遇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困境，例如：送玉遭到阻止、棄玉又遭到毒打、婚禮上新娘又被調了包、心上人黛玉傷心而死；但編導卻安排現代青年對這種困境做出了反抗。例如：送玉遭到阻止就棄玉、棄玉遭到毒打就高唱船歌、對黛玉深深的思念和對寶釵賈母的無視；在夢醒之后的現實中青年又處處遭遇禁止通行，然而青年依然是用一種永不放棄、永不言敗的精神來面對。舞劇在青年的歌聲中落幕。從以上可以看出，舞劇中發生的這些事，幾乎都是編導本人在曹雪芹的《紅樓夢》之外虛構的故事，編導的意圖并不是去講古典名著《紅樓夢》中的故事，而是以《紅樓夢》作為載體，呈現了青年人的一種生存狀態，現實中總會遇到困境?；槎Y上的新娘被調包、心上人的死去是愛情的困境，送玉遭到阻止、棄玉遭到毒打是自由的困境，禁止通行是夢想的困境……因此，舞劇的選材，實質上是關于現代青年人生存中困境的問題。原著《紅樓夢》只是提供了展現這種困境并映射編導表達的一種途徑。讓觀眾感覺好像是在看《紅樓夢》中賈寶玉的同時，又感覺是在看自己，不管是過去的、現在的、還是以后的自己。

現代舞劇《雷和雨》，舞劇借助的是戲劇《雷雨》的故事，一個有關家庭倫理道德及愛情的故事。原著《雷雨》是通過兩個在倫理血緣上有千絲萬縷聯系的家庭，剖析了當時社會的罪孽，這從作者談自己的寫作意圖中便可以看出。他說，《雷雨》是在“沒有太陽的日子里的產物”，“那個時候，我是想反抗的。因陷于舊社會的昏暗、腐惡，我不敢模棱地活下去，所以我才拿起筆。《雷雨》是我的第一聲呻吟，或許是一聲呼喊?！盵1]他又說，“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的流來推動我，我在發泄著被壓抑的憤懣，誹謗者中國的家庭和社會。”[2]但編導卻只借用了原著的人物及人物關系，根據自己的表達組織了舞劇《雷和雨》。開始是“六個人的窒息”，六個人坐成一排，各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這里編導剝去了六個人在原著里面的高低貴賤的身份的差別，讓他們平等的坐在一起。僵局被蘩漪刺耳的摔藥碗的聲音打破，由此轉入到六個人在的圓上的舞蹈，蘩漪和周萍相愛的雙人舞，蘩漪、周萍、四鳳、周樸園情感糾纏的四人舞，周沖對四鳳的愛情宣言，周沖愛四鳳而四鳳不愛周沖的雙人舞，蘩漪、周萍、四鳳、周沖情感糾纏的四人舞，蘩漪與周萍的愛情破裂的雙人舞，蘩漪與四鳳的糾纏，魯侍萍對蘩漪的指點迷津，以上這些情節幾乎都是在交代這六個人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再往下的情節三個女人的幻覺舞、三個女人的夢破、眾人暴打周樸園（導致三個女人夢破的男人），我們會發現，編導把三個本來互為情敵的女人放在一段和諧的幻想舞中（三個女人的幻覺舞），又把她們夢破的痛苦也放在了一起表現（三個女人的夢破），這時編導的眼里已經沒有三個單獨個體的女人了，她們就只是女人，她們的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周樸園（眾人暴打周樸園）。在舞劇繼續往下的六個人走投無路、六個人死去、人們在天堂的幸福生活、六個人告別天堂的情節中，我們又會發現，就連周樸園這個眾人的敵人也沒有了，而是六個人一起的走投無路、一起死去、一起到天堂?？v觀整個舞劇的情節安排，我們就會發現編導所要表達的和曹禺是不一樣的，編導把視角放在“人”身上，從舞劇開始的局限在“個人的愛恨情仇”中發展到最后變成沒有個人，沒有敵人，只有普遍意義上的人，因此舞劇的選材是關于人、人性的話題。自古以來就有人性善和人性惡的爭論，而編導用舞蹈的形式做了自己的表達，并關照了現實中的人。

二、貼近自我

貼近自我就是貼近創作者的內心，這也正是受西方現代舞自我、個性化特點的影響。因為具體的生活是活在每一個不同的人身上，只有貼近自我最鮮活的生命，才會有和他人不一樣的生活體驗，才能真正的實現貼近現實。作家余華說到：“一位真正的作家永遠只為內心寫作，只有內心才會真實地告訴他，他的自私、他的高尚是多么突出。內心讓他真實地了解自己，一旦了解自己也就了解了世界?！盵3]自我的內心映現出真實的世界，于是貼近自我就等于貼近了真實豐富的世界。我們以現代舞劇《洛神賦》來講，編導對所借助的歷史事件中的人和事有著不同于別人的獨特的理解，并在舞劇中呈現出不同于歷史事件本身獨特的邏輯安排。

舞劇第一場是“登基”，首先是對曹植的刻畫，一個身份高貴、風流倜儻，有無數人崇拜尊敬的歷史上既定的曹植的形象，然而當他看到曹丕登基，而他的心愛之人甄宓與之相伴的時候，之前被萬人簇擁的高傲一下子不見了，在他緩緩跪下的雙膝中，第一場結束了。從這里已經可以看出一個不同于歷史上既定形象的曹植誕生了。

第二場“截殺”，是因為曹丕的疑心，為了穩固政權必須鏟除異己勢力，在這一場的截殺中，曹植更是懦弱的跪下雙膝向曹丕求饒，才保全了性命。

在舞劇的第三場“侮辱”一段中，深愛曹植的甄宓因為曹植的苦痛而去刺殺曹丕，結果刺殺未遂，反倒被曹丕捕獲，而曹植在甄宓被捕的時候卻準備逃走，不料被曹丕發現，并扯下甄宓的上衣讓曹植穿上，曹植竟毫無廉恥的迅速穿上，懦弱的一塌糊涂，而赤裸的甄宓羞愧難當在旁邊看著這一切，已無顏相對的兩人又被逼必須面對對方，兩人的苦難終于在相互承受胯下之辱中結束了。

在舞劇中人物的性格靠人物的行為來刻畫，有此行為邏輯的曹植顯然與歷史上賦予我們的“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獨占八斗”的曹植形象相差甚遠，人們自古以來的思維就是這樣，這個人在一個方面非常優秀，光芒蓋過無數人，那么就算沒有真憑實據，人們也會產生“這個人其他方面也一定是很優秀”的一種想法，或者是就算知道這個人性格上的缺陷也會因為其在歷史上耀眼的光芒而忽略不記。然而編導這樣的安排情節正是對于這個人有著不同的理解，而這個不同理解正是因為編導貼近了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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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可以拿舞劇《水月洛神》來進行比較，舞劇《水月洛神》的情節幾乎都是緊緊圍繞歷史上給的兩個線索展開的，這兩個線索一是曹植與甄宓的線索“洛神賦”，二是曹植與曹丕的線索“七步詩”，盡管舞劇也呈現了編導自我的表達，一定是貼近了自我，但是是在貼近歷史之后的貼近自我，例如編導對曹植的刻畫：在上半場中，曹植看到曹丕擄走甄宓之后只是拿起甄宓所操之琴悵然若失；在曹丕與甄宓的婚禮上，也是陷入了自己內心的極度痛苦；下半場中，曹植在月夜悄悄的送還甄宓的古琴，以及曹植在曹丕的欲加之罪下的七步成詩，這些情節都是在歷史的關照下安排的情節，合乎與歷史上既定的邏輯，因此我們認為它還是貼近了歷史。

但是貼近自我的舞劇，總是會受到一些質疑，因為會牽扯到違背歷史之類的話題。然而，藝術尤其是現代藝術畢竟不是歷史學，也不是政治、傳統的代言人和傳話筒，我們的目的是在關照人，并通過作品表現出來。獲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在他的著作《豐乳肥臀》的序言里也說到：“……我知道這樣寫更會被某些人恥笑甚至是辱罵，那就請吧。書中的母親，因為封建道德的壓迫做了很多違背封建道德的事情，政治上也不正確，但她的愛猶如澎湃的大海與廣闊的大地。盡管這樣一個母親與以往小說中的母親形象差別甚大，但我認為，這樣的母親依然是偉大的，甚至，是更具代表性的、超越了某些畛域的偉大母親。”[4]前面我們已經提到過貼近自我才能更好的貼近現實，而對于藝術創作者來說，它還有一個更好的作用就是避免藝術創作的雷同。

從藝術實踐中總結出藝術理論，再用藝術理論來指導和檢驗藝術實踐，通過對北京舞蹈學院現代舞劇選材立意結構的特點分析，旨在給藝術創作者們帶來不一樣的創作理念和視角，僅供參考。

注釋：

[1]曹禺·曹禺選集后記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6月版

[2]曹禺·雷雨序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9月版

[3]余華·活著中文版自序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1月版

[4]莫言·豐乳肥臀 新版自序 上海文藝出版社 2012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