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可超(四川師范大學,四川 成都 610066)
每年農歷六月二十四日是涼山彝族最古老、盛大的傳統節日——火把節,它是彝族人的新年,有著深厚的民俗文化內涵,極盡隆重和盛大,又被稱為“東方的狂歡節”。
火把節狂歡三天三夜,“朵洛荷”一般在火把節第二天白天舉行,它是火把節文化中古樸簡單、踏地擊壤而歌的女性集體圈舞。“不是火把節日盛大,有了朵洛就盛大”由這句彝族諺語可見“朵洛荷”在火把節中的重要地位。
“朵洛荷音樂曲調極多,風格各異,內容極為豐富,主要的曲牌有《朵洛荷》、《天上的雄鷹》、《屋后竹青青》……”①“朵洛荷”是歌舞,《朵洛荷》是其中之歌也是主要曲牌之一,它唱腔優美,旋律具有當地山歌之風,采用無伴奏清唱的演唱形式,節奏與行走的舞步一致,并無確定數值。歌詞內容較為即興,主要反映彝族地域特色和風土人情,歌頌家鄉、歌唱愛情等,因此形象生動且富有感染力。
《蛻化》由山鷹組合的吉克曲布作詞曲,于2004年收錄在該組合第十張專輯《忠貞》中,但歌曲《蛻化》真正進入廣大觀眾視野并掀起熱議和追捧是2015年彝族歌手吉克雋逸在東方衛視主辦的《中國之星》第三期比賽中,攜手瓦其依合(山鷹組合成員之一)成功演繹,贏得了評委老師的高度贊揚并引起了大眾極佳的強烈反響。因此,筆者以此版本作為本文對比研究的對象。
該作品名為《蛻化》,取變化、演變、人死亡解脫成仙之意,這個名字使作品增添了一種生命的厚重感和神秘感,同時歌詞中“根是軟弱的、夢是難續的”體現出以山鷹組合為代表的彝族人走出大涼山,經歷世界的變化,卻無法阻止家鄉和人心的蛻變,讓歌曲充滿了漂泊的孤獨感與蒼涼感。歌曲以瓦其依合的畢摩吟誦為引子,經聲朗朗,萬物靜默,瞬間將舞臺幻化為云霧繚繞的彝家深山,同時體現了濃郁的彝族風味。吉克雋逸演唱部分呈示了主體材料,兩個樂句異頭同尾,卻不斷重復,除了歌詞的簡單變化外,沒有復雜的旋律和雜音,顯得樸實而莊重。“朵洛荷哎”貫穿全曲,具有強烈的民族色彩。第一段共4句歌詞,每句8個字,對仗工整,簡單直白卻隱喻彝族“三色文化”的民族特點,反映出彝人對顏色的偏愛與信仰。歌曲在連接段之后進行了向上小三度轉調,由原#c小調轉入e小調,八度跨越的長音,打擊樂和貝斯逐漸加強以及音高變化讓歌曲極具張力,而歌手的即興部分以及呈現出的搖滾風格,使民族與現代進行碰撞,激起了無限的火花,激發了新的生命,最終歌曲在強有力的主音上收攏終止。
從古老畢摩吟誦到當下的民族風再到搖滾風,既返璞歸真,又蒼勁磅礴,它給觀眾從心靈的叩擊到耳目一新的震撼,讓人透過作品感受到涼山彝族所特有的歷史滄桑、韌勁與不朽。
《蛻化》旋律的主題材料來源于《朵洛荷》,保留了“啊,噢!”這兩個象聲詞的長音作為每句的開頭,起音同為VI級,第二個音由《朵洛荷》中的下行大二度改為《蛻化》中上行純五度;尾句的“朵洛荷哎”幾乎是完全的重復,僅有時值做了改變,由頓音改為了長音,從而使《蛻化》更有流行的風味。
二者歌詞共同之處在于都極為對仗;不同的是,《朵洛荷》的歌詞更為寫實,描述性強,大意如下:
“英俊的小伙子年輕時不耍
明年要成家
漂亮的姑娘年輕時不耍
明年要出嫁
火把節的三天三夜
你要怎么耍都沒有人責怪你
人雖有貴賤之分
但彼此不能藐視
誰家的女子何時美麗漂亮
誰家的兒子何時英俊瀟灑
誰也無法預測
石頭有大小之分
需要用大石頭來奠基的時候
小石頭是無法替代的
因為小石頭來奠基
基礎就不會牢固 ”②
而《蛻化》的歌詞勾勒出家鄉的畫面,第二段中“風是狂妄的、根是軟弱的、夢是難續的”從家鄉的絢爛色彩轉移到現狀描寫,有一種時間脈絡的流動感和返璞歸真的追尋感。
兩首歌在節奏上的共同點是都由慢至快。從整體節奏而言《朵洛荷》相對偏快,符合原生態的“朵洛荷舞”走步的基本節奏,而《蛻化》的節奏則相對偏慢,與其情感基調密切相關。
情感基調是兩首作品相差較大的部分,《朵洛荷》描述的是火把節上,青年男女相互求愛并傳達男女相互尊重和平等的彝人生活觀念,既有節日的氣氛又有男女求愛的場景,總體來說較為歡快喜慶。而《蛻化》是蒼涼厚重的,有著對原始的向往、對初心的固守、對生命的敬畏之情。
《朵洛荷》依然保留其原生態的特色,采用無伴奏的清唱方式演唱;而《蛻化》不僅有流行音樂常見的樂器:鍵盤、吉他、架子鼓、打擊樂、和聲,還有“靳海音?弦樂團”(包含小、中、大提琴數把)甚至運用了新潮的樂器——“Hang drum”(多譯為“手碟”)即可攜帶且徒手可敲擊有具體音高的鋼鼓,其音響效果婉轉悠揚、純凈空靈,平添一種宛如朝圣的神圣感和莊重感。樂器的編配和使用,讓歌曲層次更為豐富且充滿力量。
《朵洛荷》的演唱運用了涼山彝族的山歌“丫”(或稱“丫合”)的唱腔即用假聲或小嗓的高腔唱法,在直音和泛音之間無痕的連接、交替,展示其原生態的韻味;而吉克雋逸在演唱《蛻化》使用流行演唱技巧,包括假聲、顫音的運用以及最后一段中搖滾的唱腔和歐美“怒音”的使用。因為二者唱法大相徑庭,使兩首作品具有截然不同的音樂性格。
《朵洛荷》的演員身著涼山彝族傳統服飾,頭戴彝族銀飾,一手撐黃色油紙傘、一手握紅圍巾,皆為彝族傳統而隆重的盛裝,表演者5女(1人領唱4人應和)1男,亦根據傳統表演方式進行一唱眾和、男女對唱的編排;《蛻化》則完全呈現了流行音樂的場景和氛圍,雖有瓦其依合男聲的獨唱的部分以及后半段男女和聲,但他全程直立未有位移,與周圍“零交流”,以一種絕世獨立的姿態靜立于舞臺左側,這一設計無不透露出彝族人對家鄉至高的崇敬和其神圣的不可侵犯,也象征著編創者對傳統歷史文化的恪守及不可隨意修改的保護之意。
通過本文對二者結合的研究,不難發現,原生態改編成流行音樂,在編曲、演唱方法、表演內容及形式上差異較大,但其核心內容的保留、對畢摩文化的推廣、對彝族特色的強化、對彝族音樂精華的傳承、對家鄉和人民深沉的愛,既體現了彝族音樂的精髓又能被廣大的人民所接受和喜愛,這無疑是一次成功的結合。
隨著時代的發展和機遇的增多,彝人的生產生活方式發生改變,越來越多的人走出深山,受到強勢媒體推行、流行時尚文化沖擊,原生態音樂受眾少,民間音樂缺乏需求,逐漸走向邊緣甚至失去了演唱環境,然而二者并非截然對立,此長彼亡。彝族民間音樂必然要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化,因此應當鼓勵流行音樂對傳承民族音樂進行積極有益的探索嘗試。
涼山彝族的流行音樂在中國流行音樂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它為中國流行音樂的多元化,“中國風”風格的奠定和豐富化,作出無可比擬的貢獻,與此同時它展現了彝族民間音樂乃至整個民族的魅力,它讓國人乃至世界了解一個有著熱情的土地、悠久的歷史、至美的文化傳統和絕妙音樂的偉大民族。
傳統是變化發展的生命體,二者的結合創新必須要堅守民族藝術的傳統個性和特色、恪守文化精神,必須不斷從原生態民歌中汲取豐富的營養,這才是對民間音樂的保護推廣、傳承發展的唯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