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學 四川 成都 610065)
自聯合國教育、科學及文化組織(UNESCO)于1972年在聯合國人類環境大會上,起草通過了《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以來,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世界遺產被盡可能地得到確認、保護、保存和展示。一個國家的遺產能否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公布的《世界遺產名錄》,關鍵在于是否符合世界文化遺產的遴選標準。中國擁有種類繁多、形式多樣化的遺產資源,歷來重視遺產價值的挖掘、保護和傳承,也在積極地建設世界遺產大國的形象。在當今全球化的經濟政治文化格局中,遺產成為了能夠促進國家意識、民族意識覺醒,塑造文化標志的強有力的國際競爭手段。這也意味著在民族的表述依賴于遺產的基礎上,中國世界遺產的申報與評估將進一步面臨適應國際文化背景、跨文化誤讀和爭取本國話語權的挑戰。
易產生的誤讀首先指向了對價值的界定,也可以說是在美學理念上的差異。從古代希臘藝術發展而來的對和諧和規律性的崇拜,使美的組成要素與次序分明、秩序井然的結構相聯系在一起。然而在“歐洲藝術中心論”的影響下,中國藝術從嚴格說來卻被認作是一種“非結構性”的藝術,美的思辨在中國并不存在。那么,遺產的美會因為審美方式的不同而被損耗么,中國游客對遺產的凝視又會因此處于怎樣的語境?人們透過觀念、技術、渴望好、期待的濾鏡,來凝視周遭世界,而這一層層的濾鏡是由社會階級、性別、國籍、年齡和教育所形塑的[1]。從這一理念出發,遺產究竟是如何構建的,在很大程度上也反映出整個人類社會對于文明、文化的存在的追溯路徑。
(一)分析對象
中國于1982年加入《世界遺產公約》,截止2017年6月擁有50項世界遺產,其中世界文化遺產35處、世界自然遺產11處,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4處。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以其稀缺性與珍貴性所占比例最小,也最能體現中國遺產資源中蘊含的文化與自然合而為一,天人合一的境界。混合遺產是否僅僅局限于文化遺產與自然遺產的簡單疊加?如果不是,蘊含在中國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的核心價值在哪里。
帶著這樣的疑問,在考慮到混合遺產的代表性與描述視角的綜合性基礎上,本文選取中國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作為文本分析對象,分別是泰山、黃山、峨眉山-樂山大佛和武夷山。用于分析的文字都來源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中心官方網站對中國四處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的簡介描述與價值界定,價值界定又主要分為突出的普遍價值、完整性、真實性和保護管理措施四部分,本文對混合遺產的構建維度分析主要建立在對價值界定部分的表述邏輯與價值取向基礎上。
(二)研究方法
作為一種質性研究方法,內容分析既是一種主要的文獻資料分析方法,又是一種獨立、完整的科學研究方法。[2]本文主要采用內容分析法對文本資料進行分析,把不系統的、質性的符號內容如文字、圖像轉化成系統的數據資料,將定量方法和質性研究相結合,由表征有意義的詞句推斷出準確意義[3]。內容分析的一個關鍵環節是對樣本中的信息進行編碼,即根據特定的概念框架,對文字信息做分類記錄。[4]
本文在研究初始預置一個問題:就對中國現有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而言,對于它們突出的普遍價值的界定,是否存在相對獨立于世界文化遺產或自然遺產的標準或構建核心。從這兩問題出發,對已取得的文本內容進行編碼,取得了142個編碼,其中遺產主要景觀承載物(包括山川、雕塑及其相關的寺廟、亭臺樓閣建筑等)相關編碼節點42個,歷史文化積淀(包括歷史變遷、傳統文化、相關歷史人物、宗教儀式等)相關編碼節點38個,自然環境(包括動植物、氣候現象、地形地貌、地質變化等)相關編碼節點33個,與當代活動(包括管理方式、保護措施、規劃實施、旅游活動等)相關的編碼節點為29個。對編碼進行進一步的分析合并,得到中國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價值構建的一條主線:審美差異化的遺產。
根據2016年版《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中的定義,突出的普遍價值指罕見的、超越了國家界限的、對全人類的現在和未來均具有普遍的重要意義的文化和/或自然價值。如何界定對象是否超越國家界限,擁有普適性的人類層面的價值,體現出了對人類存在意義的追溯與思考。在文本的價值界定部分,四處遺產所描述的突出的普遍價值包含了對遺產歷史、自然文化和主要吸引物的簡要綜述,同文化或自然遺產標準的契合點,以及對完整性和真實性原則、保護和管理措施的貫徹落實。根據《世界遺產公約》對世界遺產的分類和定義,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必須同時部分滿足或完全滿足關于文化和自然遺產的定義,為以便遺產的價值指向與標準解讀。
西方人崇尚人工美、形式美,強調整齊、對稱、均衡,推崇圓和正方形等構圖形式,試圖用程式化和規范化的模式來確定藝術美的標準與尺度,這種美學思想長時期左右著西方的建筑、雕刻、舞蹈和戲劇等藝術[5]。而中國的傳統文化向來崇尚自然美,認為美是自發的、自適的,注重的是意境、情韻的流轉,這在中國古典的山水畫與詩歌中得到充分體現,與西方文化中注重規范與秩序的審美取向是截然不同的。這意味著,中國擬將或已成為遺產的吸引物在進行文化的自我表達時,陷入誤解或某一部分不被理解的可能性是較大的。
對于我國四處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而言,對于從它們身上展現出的東西方審美差異,實際上是在跨文化視野下進行探討的,主要體現在景觀承載物和歷史文化積淀兩個方面,即視覺維度和文化維度。
(一)景觀承載物
本文所探討的審美差異化的遺產,首先反映在我國四處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皆為高山型景觀。從編碼上看,能夠反映泰山的巍峨、樂山大佛的磅礴、黃山的奇絕和武夷山的瑰麗的山體特征、建筑雕塑成為了主要的描述對象,作為風景的物質要素主要來源于高山、巨石、叢林等視覺因素,這與西方文化中欣賞崇高美的趣味是趨同的。崇高美的核心價值在于壯闊景致中傳達出來的大過人類甚至威脅到的力量,這種可能使人類心生敬畏的力量完全取決于它們貌似挑釁、惡劣和傲慢的同時,是否也具尊貴之風度[6]。
從這方面來講,高山型景觀本身所具有的自然地理結構帶來的視覺沖擊力,相對其它類型景觀如核心價值在于意境的園林類景觀更易被識別。值得一提的是,在一些列入文化因素的編碼節點中,如泰山作為五大神山之一,對山的描述是站在帝王封禪祭天角度,強調山作為與神對話的媒介的神秘尊貴地位。正是通過這種對崇高主題的強調,皇權、神權、佛教、儒學、道家等文化符號都被整合在一起,成為了西方人眼里東方主義色彩的象征。
(二)歷史文化積淀
作為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從歷史、藝術或審美的視角進行審視,四處世界遺產中有三處符合世界遺產委員會所認定的第六條突出的普遍價值標準,即具有突出的普遍意義的事件、活傳統、觀點、信仰、藝術或文學作品有直接或有形的聯系。這條價值標準說明了在國際遺跡和遺址委員會主導下的文化遺產專家機構眼中,歷史、文化和審美價值的展現需要有形的文化載體,意圖通過敏感于那些促成價值的因素而達到對價值的擁有。追求這種敏銳理解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嘗試通過藝術,通過書寫或繪畫來描述美麗的地方[7]。問題在于,藝術對于文化意義的承載是有限的,特別是當書寫、繪畫的權力是被少數精英階層所掌握,處于階級下層的民間文化以及其背后所世代相傳的民族情感極易落入失落的境地。
僅僅就與歷史人物相關的編碼而言,“帝王”、“詩人”“隱士”“藝術家”成為了傳統文化中的代表人物,也就意味著風景權力基本完全賦予在了這類人群中。然而對于中國這樣一個農業大國而言,“山”除了是政治化、或藝術化的景觀對象,還是重要的生產空間。在這個空間中,最能產生身份認同感的是對鄉土經驗的描述。但在對歷史文化積淀部分的編碼節點中,對鄉土景觀包括鄉土村落、農事活動、農田等普通人的景觀的描述幾乎是沒有的。而這一部分卻反映著中國傳統農業社會中人與自然、人與人及人與神之間的關系,正是千百年來農業文明“生存的藝術”的結晶,也是民族認同的根本性元素[8]。
總的而言,我國世界文化和自然混合遺產所蘊含的身份文化表達以及地方記憶概念被限定在了為政治和經濟所用的框架里,這意味著普通游客對于遺產所蘊涵的歷史文化價值的凝視很大程度上被集體的道德和意義所綁架。這一現狀的產生一是因為審視、評定遺產的視角是在西方審美領域進行的,遺產價值的闡發是在西方話語體系下來進行表述;二是自古以來文化的核心或者說審美的權力一直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里,特別是遺產山水理念的聚集是有濃重的階級色彩的,土地向風景轉變中廣大勞動群體的作用在藝術審美領域常常是被忽視的,這就與當代大眾審美相脫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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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John Brinckerhoff Jackson.Discovering The Vernacular Landscape[M].Yale University,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