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蓮：新媒體時代下的“施劍翹”？
——基于同一理論視角下的分析

□陳蓉

施劍翹，原名施谷蘭，1935年11月13日，在天津佛教居士林替父報仇刺殺直系軍閥孫傳芳，后被捕入獄，1936年被特赦。殺人償命，古以有之。但是在這場有預謀的刺殺實施后，殺人兇手施劍翹卻被政府赦免了罪責。在《施劍翹復仇案——民國時期公眾同情的興起與影響》①中，美國學者林郁沁對各方利益集團都做了詳細分析，認為施劍翹獲得特赦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施劍翹利用一系列手段通過媒體炒作，塑造自己的“孝女”“俠女”形象，喚起公眾同情，從而使自己成功脫罪。無獨有偶，2017年也重演了類似事件。

2017年末，發生在日本的刑事案件“江歌案”的審判備受中國輿論關注。然而在該殺人案中，吊詭的是輿論的矛頭沒有指向兇手而是死者的同居室友——劉鑫，兇案現場唯一可以指控兇手的證人，被送上了道德審判的囚臺：全家信息被人肉，其以及親戚家所在小區里被江母貼滿侮辱性的大字報，在日本的學業未竟，無以為繼，輾轉回國，上班所在公司也遭到騷擾。江歌案中證人劉鑫何以遭遇如此網絡暴力？名譽權和隱私權受損的卻為何仍被反復質問“帶血的餛飩好吃嗎”？這是引發筆者思考的問題，更是本篇文章想要闡述的內容。

筆者以江歌母親江秋蓮@苦咖啡—夏蓮微博為時間軸梳理了事件，并以其在訪談類節目《局面》中的表現為切入口，從新修辭理論同一理論的視角出發，詳細闡述她是如何在《局面》中，塑造形象，調動輿論，最大化爭取公眾同情，從而為自己的非法行為披上“合理”外衣的。

一、伯克的同一理論

眾所周知，在修辭學研究方面，亞里士多德是對西方文化與學術影響最深遠的學者，而在20世紀，對西方文化與學術影響最大的當推美國修辭學的開拓者與奠基人肯尼斯·伯克（Keneth Burke）。兩人分為是新舊修辭學的代表。伯克將修辭定義為“人們使用詞語形成態度或者導致他人采取行動”②。新修辭學把視角轉向了一切以言語為主的象征性的交流活動，而不再將修辭當作方法和工具。任何用于被交流的信息都可以用修辭學來進行分析解讀。新修辭學也不再僅僅關注演講者，而開始聚焦于交流方式和社會受眾。

在1967年的演講中，伯克十分清楚地說明了新修辭學的核心理論——同一理論在新修辭學領域中的位置：如果要用一個詞來概括新修辭學與舊修辭學的不同，即舊修辭學的目的是“勸說”，內含說話者“有意”的因素；而新修辭學的目的是“同一”，內含說話者部分“無意識”的因素。在《動機語法》中，伯克闡述道：“你只有跟另外一個人說同樣的話，做同樣的手勢，具有同樣的聲調和語序，使用同樣的意念、態度和觀點，只有把你的方式與他的‘同一’起來，你才會使他接受勸說”③。道格拉斯·埃寧格（Douglas Ehninger）說：修辭不僅蘊藏于人類一切傳播活動中，而且它組織和規范人類的思想和行為的各個方面。人不可避免的是修辭動物④。伯克認為，修辭話語通過三種方式達到交際雙方的同一：同情同一、對立同一和不準確同一。

二、實例分析——江歌母親江秋蓮同一策略的運用

日本留學生江歌于2016年11月3日凌晨被害，案發第二日，江母就女兒被害一事，在網上發布求助微博。11月7日，知名自媒體人徐靜波發布微博長文《中國女留學生江歌在日本被殺之謎》⑤，擋刀替死的說法迅速在網上發酵。輿論的再一次發酵是2017年5月21日，當日江母發布微博長文《泣血的吶喊：劉鑫，江歌的冤魂喊你出來作證！》⑥，人肉出劉鑫以及家庭成員信息，曝在網上；25日，江母發微博長文《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做人應該如何對待救命恩人？》⑦，質問劉鑫以及家人“沾著江歌鮮血的年夜飯你們咽得下嗎”；31日江母再發文《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做人是可以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⑧稱：210天以來，劉鑫全家給我打來的唯一的一個電話！質問我為什么把劉鑫全家信息曝光！謾罵我歌子命短！在此期間，劉鑫一直未在公共平臺正面回應江母的控訴，28日，劉鑫實名注冊微博，開始了跟江母的隔空對峙。

8月23日，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旗下的時政報道新媒體平臺“澎湃新聞”、《新京報》旗下“局面”等媒體終于促成劉鑫和江歌母親的第一次見面。11月《新京報》“我們”視頻出品的人物專訪欄目《局面》發布采訪視頻。據此，筆者以梳理出的三個微博長文以及《局面》視頻資料等文本，從同一理論出發，做出如下分析：

（一）同情同一的有效利用

同情同一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共同情感。一般意義上來說，價值就是我們對是與非判斷的標準和作為一個個體在社會化生存環境下的核心、信念，是我們的生命觀、價值觀和人生觀。同情同一策略的關鍵就是強調共同的東西，激發和喚起同觀眾共同的情感或利益需求和經驗分享。

1.愛女遭難，慈母悲切——家與孝的共情

在江歌案中，江母能夠調動輿論，爭取到最大的同情的原因是其喚起了公眾家與孝的共情。江母的第一篇微博長文，就直接以“泣血的吶喊：劉鑫，江歌的冤魂喊你出來作證！”為題，矛頭直指劉鑫：“劉鑫為什么要關上門不讓江歌進屋”，進而發問“劉鑫不親自用刀殺害我女兒，法律就不能制裁嗎？”文中，江母給劉鑫定義成一個“導致自己女兒慘死的，但法律不能制裁的有罪之人”的形象。在《局面》的采訪中，江母表達自己作為單身母親的不易，痛失愛女，家庭盡毀。江母一度拿著合照痛哭：“這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因為劉鑫和陳世峰，沒有了，再也沒有了。”⑨“我的生日是在暑假，她每一年都會陪我過生日。2015年她去了日本，那一年她讓同學給我送了鮮花和蛋糕，去年我去的日本，她給我送了手表。今天是我的生日，誰來陪我過生日？”⑩這字字句句的痛訴，將公眾心中的關于家與孝的共情激發，去試著同情一個痛失愛女的悲母。

2.恩將仇報，慈母為冤女昭雪——正義的共情

在21日和在25日微博長文中，江母都質問劉鑫：“為什么要關上門不讓江歌進屋”，認為劉鑫關門阻斷江歌的逃生之路，要為江歌的死負責。但是，法律不能制裁劉鑫。所以江母要用自己的“方法”為女兒的冤死昭雪。在《局面》的促成下，江母和劉鑫見面。劉鑫拿出江歌遺物，江母一把奪過并聲稱“劉鑫玷污了江歌”，江母拿過劉鑫私留的江歌照片痛哭道：“媽媽都會給你洗得干干凈凈的。”1①江母一直有一種要幫女兒討回公道使命感。在與主持人對話中，江母表示：“之前我存在的意義是江歌，現在存在的意義還是江歌。我茍延殘喘只為江歌討一個公道。”1②正義是人類社會普遍認為的崇高的價值，江母在《局面》里披露的許多細節，將自己刻畫成了為冤死的女兒昭雪，找尋正義的形象，言辭懇切，扣人心弦。公眾關于“正義”的同情被廣泛激發。

（二）對立同一的有效運用

對立同一是“一種通過分裂而達成凝聚的最迫切的形式”。1③這里的分裂指的是對立面，即兩者能夠同一是因為他們共有一個敵人。敵人可能是人，也可能是物，更可能是人的生存環境。江母在與主持人對話中，有一段值得人深思。江母面露痛心神色：“我江歌白白死掉就行了嗎？她的善良這樣被踐踏就行了嗎？這是一個拷問人性的問題。現在已經不僅僅是我家江歌被害的一個事了。這是一個反映社會的人性的問題了。如果我江歌的善良就這么被踐踏的話，我相信所有知道江歌這件事的人都會對人性有一個顛覆性的認識。”1④這里，江歌母親把江歌遇害的個別事件普化，從而使它上升成人性問題。“如果我江歌的善良被踐踏，那么人性就要被拷問”，江母人為地將一種巨大的人性危機、社會道德危機橫亙在公眾面前。通過這樣一種“對立”的方式，江母爭取到了最大化的“同一”。

（三）不準確同一的有效利用

不準確同一，使用頻繁但最不被人注意。我們常常在無意識中被潛移默化地同一，讓獨特事件變成普遍存在的事情。例如，“我們”這個詞就微妙而帶有強大力量。筆者仔細比較過江母在案件前后對江歌稱呼上的細微改變。案件之初，提及女兒，江母總是家常化地稱呼江歌為“歌子”“小歌子”，案件在網上發酵后，江母則稱呼女兒為“我江歌”。比如，主持人表達從劉鑫的角度來說，她怕是人之常情。江母語氣立刻轉為悲憤，回道：“她怕，我江歌怕不怕？”“我江歌的命被你偷去了之后，你活得心安理得，我江歌就活該倒霉嗎？”1⑤這一句“我江歌”除了表明自己對于女兒的獨占與愛以外，更是普化個別事件的表現。“我江歌”，對于觀者來說，是一種微妙的概念偷換與言語洗腦。“我江歌”，觀者反復聽到江母這樣的表述，自然而然會產生一種心理站位，“我”和江歌是同一戰線，并潛移默化地將“我”與“我江歌”混淆，從而產生一種人人都是江歌，進而形成“我們江歌”的一種“不準確同一”。

三、總結

施劍翹替父報仇，政府特赦，脫罪成功，有其特定的時代背景。大眾傳媒方興未艾，公眾同情興起，施劍翹的案例歷史不能重演。但是從憑借個人的主觀能動性，有意識地爭取輿論支持方面，江秋蓮與施劍翹存在一定的相似性。根據伯克的理論，修辭過程是修辭者與受眾尋找同一的過程，是尋找共同點的過程。通過對江歌母親江秋蓮在《局面》上的視頻資料的分析，其巧妙地運用了伯克的三種同一策略，通過尋找與受眾的“同一”，以求同存異的方式最大化地爭取了公眾的同情，繼而調動輿論，使自己的網絡暴力違法行為“合理化”。

注釋：

①[美]林郁沁.施劍翹復仇案——民國時期公眾同情的興起與影響 [M].陳湘靜 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9.

②Burke，K.A..A Rhetoric of Motives[M].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9:41;43.

③劉亞猛.西方修辭學史[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8.

④1③[美]肯尼斯·伯克.當代西方修辭學：演講話語批評[M].常昌富 等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20;161.

⑤https：//weibo.com/p/2304184cd1c1670102wlcw

⑥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IwMzczNDQ xMQ==&mid=2247483790&idx=1&sn=866e493d93bcf0b57 dd5e0f62ee5d821

⑦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111 158058559695

⑧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113 271639692450

⑨ ⑩ 1① 1② 1④ 1⑤ https：//v.qq.com/x/page/b0504b8hroi.html 視 頻 0：44-1：29,1：29：13-1：29：35,1：22：05-1：22：44,2：33：00-2：33：33,38：57-42：12,38：41-38：55 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