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曉婷
(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遼寧大連116029)
西晉時期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學現象就是以陸機、潘岳為代表的太康詩風,太康是晉武帝司馬炎的第三個年號。咸寧六年(公元280年)四月,滅東吳政權,改元太康,一直到“太熙元年春正月辛酉朔,改元”①,“太康”這一年號共使用了十年,但太康文學所指的“太康”,并不只是限于這十年,而是指西晉立國后較為繁榮穩定的大約四十年時間。太康時期一直被認為是“文學中興”的時段,鐘嶸在《詩品》中說:“太康中,三張、二陸、兩潘、一左,勃爾復興,踵武前王,風流未沫,亦文章之中興也。”作為一個文學中興的時期,西晉文學精神主要呈現以下兩個特點:
建安時期“三曹七子”的詩文寫作仍然還是貫穿著政治追求和功名之心的,彼時的文學還是與“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②緊密相連的。到正始時期,政治的黑暗使得人人自危,在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儒家思想已經不足以安撫人心,道家玄學和老莊思想開始占據文壇,以對更高層次的精神自由的追求來逃避現實,因此,文學的道德倫理教化作用逐漸弱化。而到了西晉時期,文人的政治道德觀念愈加淡薄,傳統的建功立業思想已經演變成單純的追名逐利。
“二十四友”這一西晉重要的士大夫現象,就是由當時的士人攀附權貴的普遍行為而產生的,也稱為“金谷二十四友”、“魯公二十四友”,這是當時傳統政教精神弱化的重要表現。《晉書·賈謐傳》記載:“謐好學,有才思。既為充嗣,繼佐命之后,又賈后專恣.謐權過人主,至乃鎖系黃門侍郎,其為威福如此。負其驕寵,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麗,歌童舞女,選極一時。開閣延賓,海內輻湊,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莫不禮事之。或著文章稱美溢,以方賈誼。渤海石崇,歐陽建,滎陽潘岳,吳國陸機、陸云,蘭陵繆征,京兆杜斌、摯虞、瑯琊諸葛詮、弘農王粹、襄城杜育、南陽鄒捷、齊國左思、清河崔基、沛國劉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牽秀、潁川陳眕、太原郭彰、高陽許猛、彭城劉訥、中山劉輿、劉琨,皆傅會于謐,號曰‘二十四友’,其余不得預焉。”《晉書》所記載的這一文學團體的成員有石崇、潘岳、歐陽建、陸機、陸云、繆徵、杜斌、摯虞、諸葛詮、王粹、杜育、鄒捷、左思、崔基、劉瑰、和郁、周恢、牽秀、陳眕、郭彰、許猛、劉訥、劉輿、劉琨等人。這一文學團體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道德人倫上的表現為人所不齒。潘岳偽造愍懷太子文、與石崇等人對廣城君望塵而拜;陸機贈詩賈謐,連生前惡行昭著的賈充也稱頌了一番;包括其他的成員“著文章稱美謐”,這些都是拋棄了君子操守的無恥行徑,與傳統文學的政教精神背道而馳。
(二)、這一團體以“貴游豪戚及浮競之徒”為主,并且以富豪官僚石崇為首。“二十四友”攀附賈謐的目的就在于追求政治上的飛黃騰達,而他們當時的主要活動就是貴游享樂。石崇是西晉最著名富豪之一,以奢靡著稱,為人任俠好交友,又能詩文,這些特質使其成為“二十四友”之首領。
(三)、這是一個文學才能相當高的團體。當時文壇中大半著名文學家都在“二十四友”之列,其中包括潘岳、二陸、左思、摯虞、劉坤、歐陽建、石崇等,而且他們之間“金谷雅集”之類的文學活動很是頻繁,文學創作也比較多,他們的今存詩幾乎占全部西晉文士詩的一半。
(四)、文風浮華躁競、尚靡麗鋪張、重技巧雕琢,主要表現在他們現存的贈答詩中。作為一個文學集團,“二十四友”之間贈答詩有很多,但緣事而發的不多,更多的是為了應和而作,或者只是為了技巧上的一較高下。潘岳有《為賈謐作贈陸機詩》十一首、《于賈謐坐講漢書詩》、《金谷集詩》等,陸機有《答賈謐詩》十一首、《贈潘岳詩》、《講漢書詩》等。尚靡麗鋪張、重技巧雕琢也主要表現在陸機、潘岳的詩文創作上。
西晉文士多為“二十四友”之類,沉淪于世俗功名之中,他們的功名心與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毫無關系,僅僅是追求個人的榮華富貴、權勢利益,這種道義道德感的缺失,是當時傳統政教精神衰落的主要原因。
不過陸機雖然身為“二十四友”之一,但他與石崇、潘岳等人的關系并不密切,而與顧彥先、馮文羆等人來往更為頻繁,尤其是潘尼,其《答潘尼詩》曰:“於穆同心,如瓊如琳。”可見彼此交好之程度。潘尼此人要正派得多,并不在“二十四友”之列。而且陸機受家學影響,儒家思想在腦海中根深蒂固,是非道德觀受正統思想影響較多。總之,陸機對功名的追求與西晉多數士人一樣強烈,但在知恥方面稍強于潘岳等人。
西晉文士拋棄了政教精神中文學創作強調自我修養和社會責任的崇高一面,不再將“立德、立言、立功”這“三不朽”作為創作的動力和目標,自然更加重視文學創作的技巧和形式問題。此時的文學作品,單純地是拿來交游、取悅權貴的一種工具,沒有精神寄托的文學作品,文人們只能在遣詞造句這種技巧和形式方面爭勝。
西晉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模擬風氣最盛的時期之一,但這種模擬的著眼點在于模仿其形式,并在煉字遣詞以及對仗等手法方面突破前人。余冠英在《漢魏六朝詩選》的前言中說道:“正始以下的作家沒有不受建安詩影響的,但繼承的方面卻不盡相同,有人只模仿形式,效法其中的對仗、用事、煉字、敷采……”
這種對形式問題的重視的直接表現,就是西晉時期文風的繁縟化、精巧化。潘岳和陸機的文學創作在這個問題上都比較具有代表性。《世說新語·文學》中記載孫綽評論西晉文章:“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說明潘岳的特點在于雕琢,而陸機的特色在于堆砌。《晉書·夏侯湛潘岳張載傳論》中也說:“機文喻海,潘藻如江。”《文心雕龍·明詩》中說:“晉世群才,稍入輕綺……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文心雕龍·時序》中評價晉代群英“結藻清英,流韻綺靡”。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說:“降及元康,潘、陸特秀,律異班、賈,體變曹、王,縟旨星稠,繁文綺合……”這種文風傾向并不是完全不可取的,形式上的華美也是詩歌創作進步的一種體現。
寫作技巧的進步則主要體現在辭采的鋪設以及對偶的應用上。陸機《文賦》中自述:“故作文賦,以述先士之盛藻,因論作文之利害所由,他日殆可謂曲盡其妙。”可見他所重視的是先士們的辭藻,認為辭采是作文好壞的關鍵。陸機《擬行行重行行》:“音徽日夜離,緬邈若飛沉。王鮪懷河岫,晨風思北林。”比之原詩明顯辭采綺麗、對仗工整,用典也是更加的講究。潘岳五言詩也是如此,而在對偶方面,張協甚至高于潘、陸。《詩品》中評價張協“文體華凈,少病累。又巧構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沖……詞采蔥蒨,音韻鏗鏘……”寫作技巧的進步在當時最突出的表現是詞藻和對偶,但絕不僅限于這兩個方面,以陸機為例,他的詩歌中不僅使用了通感、頂真等藝術手法,而且將對偶、鋪陳排比的運用發展到了新的高度。其上承建安陳思,下啟元嘉謝顏。而其語言風格上則極度追求“雅”、“艷”,將比興手法運用得更加含蓄委婉,詞語的選擇上更加講究“考辭就班”,用典頻繁而精妙,“精騖八極,心游萬仞”,“沉辭”、“浮藻”聯翩而出,音韻上則追求“既音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
從西晉總體文風的辭采清雅、色調輕綺、對仗工整、句式綿密等特點上,可以看出當時文壇對于創作技巧和形式問題的普遍重視。
西晉時期的總體文學精神概況是當時詩人詩歌創作理念產生的時代背景,是當時詩歌創作產生的大背景,在時代背景與詩人個人身世的共同影響下,催生出了太康時期一批優秀的詩人,而這些詩人和他們的創作思想以及詩歌作品又推動了整體文學精神的發展。
注釋:
① 房玄齡等.晉書·帝紀第三[M].北京:中華書局,1974:80.
② 郭紹虞主編.中國歷代文論選[M].典論·論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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