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婉娜(西北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2)
《綴網勞蛛》是許地山的第一部小說集,其中包括《命命鳥》等11 篇小說。20世紀30、40年代茅盾、沈從文等人曾從宗教、人生哲學等方面對許地山的創作進行批評,并認為許地山的創作是“當時鮮有的浪漫主義色彩比較濃厚的作品”[1],80年代以來許地山的創作仍受到楊義、朱立元、陳平原等人的關注,其觀察的角度也往往從作品濃厚的宗教色彩入手。許地山在緬甸仰光任教、參加閩南基督教、與泰戈爾在印度的交往、在哥倫比亞大學、牛津大學的學習經歷令許地山對宗教的研究不斷深入,但是僅從作品的宗教色彩入手,對許地山的創作研究似乎稍顯片面。宗教是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許地山在佛教圣地、美國、英國等地的學習生活經歷想必不僅受到宗教的影響,當地的人文從方方面面影響籠罩著他。許地山作為土生土長的中國人,自小所接受的教育便是中國傳統的“私塾教育”,除了他最敬重的老師韓貢三既講“國學”又授“新學”外,他所接觸到的大部分內容仍是“國學”。青年時期又陸續在緬甸、美國、英國等地學習工作,在此期間他所接受的以緬甸、印度為主的東方文化與英美為代表的西方文化又是如何碰撞與融合的?在中國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之間他又是如何選擇的呢?在文化的交流碰撞中,對許地山早期的創作產生了什么影響?這無一不困擾著我們。因此從《綴網勞蛛》中的婚戀觀看許地山對于文化身份的選擇更顯新穎而有意義。
許地山多元的文化背景,讓他在建構自己文化身份的道路中不可避免的進行著選擇與認同,并不斷定義著自己的身份。霍米·巴巴曾對身份的定義作出過總結,他認為“身份是一種主體間的、演現性的行動,它拒絕公眾與私人、心理和社會的分界。它并非是給予意識的一種‘自我’,而是自我通過象征性他者之領域——語言、社會制度、無意識——‘進入意識’的”[2]。身份不是一成不變的,他具有流動性和不穩定性,主體也是依賴于他者才能不斷認識自我,并在自我與他者的差異之間不斷選擇、建構自己的身份。從《綴網勞蛛》中我們能明顯地發現許地山在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差異中進行著選擇、取舍,小說中許對男女婚戀之事所流露出的態度即展現了他面對東西文化時的態度傾向。《綴網勞蛛》中的11 篇小說均是有關于男女婚姻戀愛之事,《命命鳥》、《商人婦》、《綴網勞蛛》等幾篇小說是以南洋為背景的帶有異域色彩的小說,《換巢鸞鳳》、《黃昏后》、《枯楊生花》等作品故事發生的地則是在中國大陸。雖然小說故事發生地都是有東方文化的國度,但通過小說作者傳達出的婚戀觀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有西方文明對許地山的影響,這也是“五四精神”的另一種體現。
中國傳統的婚姻觀念里,男女之間總是處于男尊女卑的位置,幾千年的男權封建統治下,女性也一直處于被壓抑的狀態,正如《讀<蘭芝與茉莉>因而想及我底祖母》中所描述的那樣,祖母與祖父新婚不久,因貪戀嚼一時的檳榔、吸一口旱煙而誤了靈前祭拜的大事,最后祖母以“七出之條”被請出了家門,送回了她的娘家。小說中的“姊姊”便是封建男權的象征,她雖然同為女性,卻是一個徹底的封建男權維護者,用“禮教之棒”維護自己的權威。同時,軟弱的祖父無形中也成了維護封建禮教的幫兇,雖然他心里并不認為祖母有什么大的過錯,并且祖母被送回娘家后他仍然心心念念牽掛著祖母,常偷偷地看望祖母,但“姊姊”作為封建父權的象征壓抑著祖父,長久以來的權威令他無力反抗。許地山通過自己祖父、祖母悲情的婚姻批判了中國傳統封建禮教對人的迫害,同時也展現了許地山對自由戀愛、自主婚姻的向往與期待。
緬甸、印度等地也出有同樣的情況,許地山借異域之色彩批判著封建禮教對人的束縛。《命命鳥》講的是發生在緬甸的愛情故事,一對青梅竹馬的年輕男女相互愛慕,卻因為家庭的原因無法結婚,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兩人攜手走向死亡祭奠心中神圣的愛情。小說的敘述者雖然有過這樣的解釋“照緬甸的風俗,子女的婚嫁本沒有請求父母同意的必要,加陵很尊重他父親的意見,所以要履行這種手續”,但從敏明父親請印度的作蠱師來操控、離間敏明與加陵的愛情這一行為,就可以看出父母仍然操控著子女的婚姻,父母的阻撓使這對相愛的年輕人走向了極樂世界。
《海角的孤星》中紅胡子印度人的一番話可以讓人深刻地體會到印度對于女子、對于婚戀的態度:“女人就是悲哀的萌蘗,誰叫他如此?我們要避掉悲哀,非先避掉女人的糾纏不可。我們常要把小女兒獻給殑迦河神,一來可以得著神惠,二來省得她長大了,又成為一個人使人悲哀的惡魔”[3]。可見,不僅是中國,緬甸、印度等東方國家的女性地位也都很低,同時這也造成了婚戀愛情中男女之間的不平等,或是受到丈夫的壓迫或是受到封建家長的束縛。許地山曾在給周俟松的信中提到過印度的婚嫁習俗:“在印度生女,真是個賠錢貨,嫁妝論錢,并非象中國底家私,并且是給女婿的!所以一不成,為父的得帶著女兒到處去找‘主兒’,通常女子是要受男子或男家子試驗和面看底”[4]在印度,女性所受到的壓迫不僅來自于封建傳統禮教,更是封建男權通過傳統習俗的方式鞏固自著己的絕對權威,令女性的地位永遠處于男性之下。
作為一個在中國大陸成長生活的臺灣人,許地山所接受的教育也大多是中國傳統文化,從《讀<蘭芝與茉莉>因而想及我底祖母》這篇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我們可以了解到許地山所生長的環境其實也是一個封建大家族,男性在家庭中有著絕對的權威。小說中我們也能看到在緬甸、印度這樣的國家女性所處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甚至不如一個奴隸,而許地山作為一個男性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于他而言其實是有利的,出于男性個人利益考慮,維護男性的權威對他來說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從作品中我們也能很明顯地發現許地山十分尊重女性,并將愛情視為神圣、浪漫的珍寶。《命命鳥》中敏明和加陵為了愛情的完整性和純潔性攜手走進了死亡之泉;《換巢鸞鳳》中的和鸞也是因為愛情離開了舒適安逸的家庭;《黃昏后》雕塑家對亡妻的悼念更被認為是抒寫許地山個人心境的小說,以祭奠他的第一任妻子林月森;《海角底孤星》中敘述者“我”更是直接反駁印度人對女性的歧視,“我”認為“喪妻的悲哀是極神圣的悲哀”;《醍醐天女》描述了一對年輕夫婦在森林中遇險,妻子不離不棄,勇敢救出丈夫的愛情故事;《枯楊生花》則是一對戀人年輕時由于種種原因不能在一起,老年時終于相遇并再次相愛的故事。
從以上這些作品我們可以了解到許地山對女性的態度十分尊重,也可以看出他對戀愛與婚姻充滿了浪漫的期待。這種觀念得益于五四后西方民主思想,在中國傳統封建思想觀念與西方民主思想的碰撞中許地山選擇了具有進步意義的西方民主思想。這種思想又進一步對他的創作帶來了積極影響,是其創作不可或缺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