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曉桐(天津師范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00 )
素有“鬼才”之稱的芥川龍之介是日本大正年間著名的小說家。芥川畢生致力于短篇小說的創作,其數量多達160多篇。他的小說篇幅短小,取材新穎,構思精妙,視角獨特。芥川的文學風格在日本文學中可謂獨樹一幟。《河童》是芥川晚年時期的短篇小說。芥川在《河童》的創作中有意識地運用了二元對立的手法,使小說結構呈現二元化對立狀態。
在《河童》的正文部分描寫的是一種和人類世界完全對立的河童世界的生活。“有的事我們人類很當真,河童卻覺得很可笑,而我們人類覺得可笑的,河童卻又很當真。比如說,我們人認真地思考正義啦人道啦這些事,可河童一聽就捧腹大笑。就是說,他們對滑稽的概念,和我們的是截然不同的。”[3](P658)從這里不難看出芥川清晰地分化出了人類與河童二元對立的世界。而“我”在河童國遇見的這種不同體現在方方面面。
“我”在河童國遇見的最大的不同就是生育問題。在河童國里,小河童有決定自己要不要來到這個世界生活的權利。在小說中,河童巴古即將出生的孩子拒絕了出生,并解釋原因到,“我不想生出來,首先父親的精神病遺傳了下來,就不得了。而且我認為,河童的存在就是不對的。”[4](P658)從該回答中不難看出,芥川本人是很注重遺傳問題的。芥川對父母不負責任的生育問題是持否定態度的。在人類社會,人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力,沒有拒絕來到這個世界的權力,甚至唯一可以選擇的是自主地走向滅亡。相反,在河童的世界,河童是自己生命的主宰者,他們在降臨世界時有著自主選擇的權力。雖然在小說中主人公說這樣的生育方式是十分滑稽的,但借河童之口“只考慮父母的方便就很好笑,實在太自私了。”[5](P658)在生育問題上河童才不是需要可憐的一方,作為不能控制自己出生的人類不但不需要同情河童反而更應該同情自己。
河童世界的某些法律也是怪的離譜。“我”在大街上被人偷了一支筆,后來當警察抓住這個小偷并向他詢問是否偷了我的東西時,他供認不諱。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警察卻拒絕逮捕他。因為在河童國的法律中,“無論犯何種罪行,使之犯罪的事情消失后,便不得再處罰該犯罪者。”[6](P679)而那位偷東西的河童本是將偷來的筆當作他孩子的玩具。然而在警察抓到他時,他的孩子已經去世,因為他的犯罪目的消失了,他也就成了無罪的了。這種在人類社會可謂簡直荒唐至極的法律在河童眼里卻是十分正常的,是正義的體現。甚至在河童的世界是沒有死刑的。按照河童自己所說,他們的法律要比人類社會文明的多。他們不需要死刑,只要將罪犯的名單公布出來,河童便會因為神經系統的敏感而死去。這樣的法律在某種程度上是比人類社會更加文明。河童的神經系統敏感可以視為他們“講道德”的體現。他們很在意自己在別人眼中的看法,一旦被認定為有罪,在精神的重壓下他們會變得痛苦不堪,甚至死去。這是來自于一種內在道德力量的束縛,在河童國懲治犯人是不需要國家強制力的。而在自予文明社會的人類世界,即使擁有著堪稱近代資本主義文明精華的法律,有著人類社會最高懲罰的死刑,還是有很多人不但不為其違法犯罪感到羞愧甚至會因為自己是“漏網之魚”而沾沾自喜。法律不再是文明的象征,正義的準繩,而成為了人們“鉆空子”的利器。這里顯現出了芥川對近代以來資本主義社會標榜的文明的法律的高度認識。
芥川有意營造的這種人類世界和河童世界的二元對立中,更好地表達了小說的主題思想和芥川本人關于生育、戀愛以及法律等社會問題的理解。
河童們普遍是有自己的信仰的。河童國勢力最大的宗教是“近代教”,也被稱為“生活教”。“生活教”的教徒們信奉著“生命之樹”,“生命之樹”體現著生命的頑強與活力,強調教徒們不論在生活中經歷了怎樣的磨難,都要“生機勃勃地活下去”。
在河童國里有一個和芥川本人極為相似的河童形象,那就是河童國詩人特庫。從他的一言一行中,讀者不難看到芥川的影子。特庫的人生觀,藝術觀和宗教觀都是芥川晚年最真實想法的體現。特庫對藝術有著至真至誠的追求,而當他不能創作出使自己滿意的詩歌的時候選擇了自殺。這也是是芥川藝術至上觀念的體現。當他認為自己的創作水平呈現下滑趨勢的時候會選擇自殺,因為他將文學創作看成自己生命存在的意義。詩人特庫的自殺行為正是表明了芥川對其人生的下一步構想。小說中也探討了特庫自殺的原因。“我”在參觀教堂的過程中提到了詩人特庫的死,并與生活教的長老討論了這一問題,向“我”介紹了一路教義的長老說“決定我們命運的是信仰、境遇和偶然。(當然,你們除此之外或許還要加上遺傳。)很不幸特庫先生沒有自己的信仰。”[7](P687)這里芥川似乎通過長老的話,向讀者揭示了特庫的不幸。但是詩人特庫的不幸果真像“生活教”的長老說的那樣嗎?其實不然。在探討完特庫的死亡后,長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眼里充滿著淚水地道出了一個屬于他的“不能說的秘密”。他雖然每日虔誠地禮拜,修行教義,但其實連他也不能真正地信仰“生活教”里的神。可以說沒有什么比這更具有諷刺意味的了,作為“生活教”的代表卻無法真誠地信任自己的宗教。
象征“生”的宗教教義和象征“死”的詩人特庫的自殺行為形成了鮮明地二元對立。在生與死的二元對立中,我們可以看出芥川在晚年思想是極為矛盾的。芥川作為一個深度的懷疑主義者,他始終無法真正地信仰宗教。現實世界帶給他的精神磨難和痛苦經歷,使他產生了尋求宗教和信仰庇護的沖動。他是真心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從信仰中獲得“生”的力量,避免“死”等不幸事件的發生。但是,他深刻地知道憑借著信仰的力量,是沒有辦法正真幫助他脫離苦海。在他的《一個傻瓜的一生》中也明確地表達過,他對那些生活在中世紀的相信神的力量的人們表示由衷地羨慕。但是,他本人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神的存在。所以,在象征“生”的宗教教義和象征“死”的詩人特庫自殺行為的二元對立中,芥川矛盾的思想得到了充分地體現。在“生”與“死”這樣的人類極端選擇中,芥川最終選擇了死亡。
芥川龍之介晚年的短篇小說《河童》是芥川一生中少有與日本近代社會密切相關的小說,這是一部真實地反映日本近代社會現實的作品,具有很強的思想性和藝術性。想要更深入地理解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河童》的思想內容就離不開對其文章存在的二元對立世界的分析。這些二元對立世界的存在與芥川本人晚年思想矛盾對立也具有一致性。
注釋:
[1][2][3][4][5][6][7]芥川龍之介著: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二卷)[M].宋再新、楊偉譯,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652,652,658,658,658,679,687頁.
[8]芥川龍之介著:芥川龍之介全集(第一卷)[M].鄭民欽、魏大海、侯為譯,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前言第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