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一名漢學家,理雅各致力于翻譯和推廣中國經典,在中西方文化交流領域作出了杰出的貢獻。本文通過梳理理雅各對“四書五經”的翻譯,總結了他在中國經典翻譯中的翻譯原則為忠實性原則,歸納出他的五點翻譯特色:直譯法、大量的腳注、以經注經、經典重譯和譯文排版采用三欄文字并行。
【關鍵詞】理雅各;“四書五經”的英譯;翻譯特色
【中圖分類號】H315.9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09-0065-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09.020
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是近代英國著名漢學家,他對中國“四書五經”的儒家經典翻譯以及《道德經》《莊子》等道家經典的翻譯都收集在他的《中國經典》《東方圣書》等著作中,這些都是西方漢學研究成果的殿堂級作品。理雅各被稱為西方漢籍歐譯著作等身的三大師之一,也是儒蓮翻譯獎的第一位獲得者。在19世紀西方人所譯的“四書五經”的眾多著作中,理雅各的影響力最大。通過梳理他對中國“四書五經”翻譯,總結這位漢學大師在“四書五經”上的翻譯特色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走出去起到積極的作用。
一、理雅各對“四書五經”的翻譯概況
理雅各認為從元代以來中國古代教育以“四書五經”為科舉考試的基本教材,通過對“四書五經”的翻譯和深入了解,可以探索中國傳統文化的內涵。理雅各對“四書五經”的英譯本被視作“東學西傳”的標準譯本,他嚴謹的學術態度和考證式翻譯風格是譯界的典范。
(一)對“四書”的翻譯概況
理雅各的《論語》譯本被認為是中國典籍傳播的標準譯本之一。《論語》譯本被收錄在《中國經典》卷一中,其中包含了大量的腳注,篇幅甚至超過了正文,對《論語》中涉及的政治、歷史、習俗等背景也做了補充介紹。值得一提的是,理雅各是第一位采用“Confucian Analects”為《論語》英譯本命名的譯者。從此之后,英語單詞“Analects”成為《論語》的英語代名詞。理雅各在第一卷《論語》的部分,在腳注就明確寫到他選用英語單詞“Analects”表達《論語》的涵義?!癆nalects”一詞,來自拉丁文“analecta”與希臘文“analekta”,這個詞由“ana”和“lect”組成,前者意為“收集”(To gather up, collect),后者意為“說”(To speak )。這便準確地理解了《論語》正是孔子與弟子間對話記錄的收集之意。
理雅各的《孟子》譯本收錄于《中國經典》第二卷,不僅是標準譯文之一,也是后輩漢學研究者的英譯本參考書。理雅各很推崇孟子,認為孟子是與西方偉大的哲學家柏拉圖、亞里士多德、芝諾等圣賢一樣智慧。與翻譯《論語》一樣,他對《孟子》的翻譯緊貼原文,篇幅超過原文。
理雅各在翻譯《大學》受到了程朱理學學派的思想,深刻領悟“大學”的復雜含義,不同于與前輩的翻譯名稱,他將《大學》譯為“The Great Learning”。在《中國經典》的第一卷中的序中他明白寫出《大學》這本書是“大人之學”(The Learning for Adults)。“Learning”是學問,不是學習。對《大學》開篇中的“三綱領”(大學指導,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翻譯成“What the Great Learning teaches, is to illustrate illustrious virtue; to renovate the people; and to rest in the highest excellence”[1],以此體現他對儒學“善”的精髓之理解。
理雅各翻譯的《中庸》雖然依然大量使用直譯和夾注的翻譯方式,但是對《中庸》的結構和內容存在個人的評價。在《中庸》的序中他就直接表達了《中庸》不容易理解的原因是作者屬于直覺性的學派,并非邏輯性的學派,缺少了邏輯性,自然不容易理解。理雅各的《中庸》譯本帶有西方思想的固有概念、思維方式與價值取向[2],需要我們用批判的視角看待。
(二)對“五經”的翻譯概況
理雅各在《中國經典》第一、二卷就開宗明義在序中表示,《五經》的“經”字象征紡織中的經紗(the warp threads of a web),緊密交織出儒學核心思想的脈絡[1]。
理雅各曾在1871年、1876年和1879年三次翻譯《詩經》,分別成就了《詩經》的散譯本、韻譯本和東方圣書版,為《詩經》的世界傳播立下了曠世之舉。理雅各在三版的翻譯過程中,也逐漸由傳教士兼學者的角色轉變成更具學術的、獨立客觀的學者。
理雅各于1865年和1879年兩次出版《尚書》,其中1865年的譯本(The Shoo King or the Book of Historical Documents)被奉為“標準譯本”。理雅各在《尚書》翻譯時,用古英語來體現古典風格,翻譯嚴謹的學術態度深得學界認可。
理雅各將《易經》的完整譯本作為《東方圣典叢書》第十六卷于1882年出版,他把《易經》翻譯成“Books of Changes”,成為《易經》的英文標準譯法。此版的翻譯是《易經》的翻譯史中第一部權威的版本[3][4]?!胺g這部最神秘的中國經典代表了理雅各作為學者—譯者成長道路上的一個里程碑?!盵5]
理雅各翻譯的《禮記》是西方譯界常用的參考文獻,盡管這部譯作在中國譯界被認為具有基督教傳教士和西方文化重構的局限性[6],但是翻譯中字詞精準考究,審慎莊重的譯風和正面成果依然具備學術界尊崇的權威價值。他所翻譯的《春秋》雖然有一定的誤解和誤譯,但仍是西方漢學家從事研究的不可缺少的、唯一的英文全譯本和參考著作[7]。
二、理雅各對“四書五經”的翻譯原則
理雅各對“四書五經”翻譯的原則可以總結為“信本原則”,即“忠實原則”。理雅各常常以孟子“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作為自己翻譯的原則。這個原則中的“意”為譯者不應該以個別的詞字解讀整句話的含義,也不應該以句子的意思理解原文的含義,翻譯的正確路徑是站在作者的角度表達作者的寫作意圖。譯者應該為作者設身處地,全盤考量原文的語境,盡力去表達原文的原汁原味,以作者為中心,不能僅停留在對原文的釋義上(paraphrase),更不能拘泥在文辭的優美而忽略最重要的原文所傳達的思想上。讀者只有在閱讀的同時感受到文章的本意,才能真正明白作者想傳達的意圖??梢哉f“忠實性”是理雅各最為尊崇的翻譯原則,這正是嚴復堅持的,在翻譯中最基本也是最難的第一條原則,即譯文首先要準確無誤。理雅各的翻譯忠實性不是拘泥于詞句層面的外在符號,而是注重語篇的內在語境的輸出,遵從“對于原文的忠實,要超出對于行文雅致的關注的原則”,即“文獻型翻譯策略”[9]。理雅各對原文翻譯的忠實性原則也可以理解為表里結合體。從翻譯的表現層面,譯文充分展示出“厚翻譯”(thick translation)的風格,利用直譯、腳注,以經解經等豐富的翻譯手段還原原文的思想,甚至對一個字的翻譯都提供考證式的注釋;從翻譯的內核層面,就是想傳達儒家的精神內核。理雅各對儒家的精神可理解這樣一條脈絡,即先通過許多零碎的“點”建構成一條西方人所理解的儒家的“線”(思路);當他翻譯這一句句儒家經典時,理雅各延伸出一個客觀翻譯的“面”,最后形成一個儒家思想的“體”。這個“體”正是《論語·里仁》孔子所說的“一以貫之”(用一個根本性的事理貫通事情的始末或全部的道理)。
三、理雅各對“四書五經”的翻譯特色
本文查閱理雅各的“四書五經”翻譯,歸納出其五點翻譯特色,分別為:直譯法、大量的腳注、以經注經、經典重譯、三欄文字并行的排版風格。
(一)直譯法
直譯法是理雅各最重要的翻譯方法之一。從對理雅各在1861年出版“中國經典”第一版第一卷中的《論語》《大學》《中庸》和 《中國經典》第二卷推出的《孟子》譯本的研究發現,理雅各翻譯原則是忠于原作,不重文采[10][11]?!墩撜Z》中的“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理雅各采用了直譯的方式,在詞、句式和解義上,理雅各詞匯使用較為簡潔共46個單詞,全部使用疑問句,意義緊貼原文;辜鴻銘詞匯共67個,全部采用解釋性陳述句,更加利于西方讀者的理解,意譯成分更濃重[12]。
另外,對比理雅各和韋利(Arthur Waley, 1888-1966)的《論語》翻譯本,從詞匯和句子的角度分析文體特征,發現理雅各的譯本中使用的常見詞最少,平均句長也最短,體現出其古樸凝練的行文風格。理雅各的譯文亦是最接近原著的[13]。事實上,翻譯注重的是文化交流中信息的正確性。
(二)翻譯中提供大量的腳注
理雅各的翻譯采用腳注詳加注釋,注釋的篇幅甚至超過譯文本身他的作品,這是他譯文的篇章布局的顯著特點。理雅各腳注內容豐富且廣博,包括題解、字詞解析、音韻訓釋、章句訓解、案語等,其體例編排與中國傳統注疏體裁極為相似。
豐富的考證式腳注體現的是這位大師學術嚴謹的風范。翻譯《詩經》時,理雅各為解釋許多未知的昆蟲與植物,專門向英國和日本專家考證。為翻譯每篇中國經典,要先充分收集歷代評注并進行詳細的對比分析,在此基礎上做出自己的判斷。費樂仁教授的研究表明,理雅各翻譯《中國經典》時參考了大量的資料,僅列出來的就有250種。其中包括字典工具、英譯譯著以及法文、拉丁文、俄文參考文獻。理雅各能用長篇前言、注釋、解義、加注等多種手段為讀者提供廣闊的背景知識,在理雅各的翻譯時代無人能及。
在《大學》一開始的腳注下,理雅各寫道:基于《大學》是“大學者,大人之學也”,所以他采用直譯法翻譯為“The Great Learning”,并對此感到滿意,在注釋下方明確寫出他的滿意來自“The Great Learning”既可以代表“大學”,也可以代表最高學府“太學”,表示他基本上可以抓住儒學精髓[1]。
在《易經》的翻譯中,理雅各譯文的注釋占到三分之二的篇幅,其中包括對原文作品的術語和文化意象的解釋[5]。
《中國翻譯詞典》也贊賞理雅各的此種翻譯方式,“理氏所譯筆嚴謹細膩,簡潔雅致;大量的注解反映出他對我國經典翻譯的嚴肅認真態度?!?/p>
(三)以經注經的翻譯方式
以經注經,以經解經。就是說古人在注解經書的時候,不僅聯系本經書,還要聯系其他經書觀點,做出更為貼切的注解。簡單說就是一個經文可以幫助解釋另一個經文的意思。理雅各在譯文的腳注中充分利用中國傳統經典文學的作品來解釋原文中的字詞句以及言外之意,正是所謂的“厚翻譯”策略。理雅各的翻譯經常參考宋代理學思想集大成者朱熹的《四書集注》,其目的是“信于本,傳以真”。在他翻譯生涯中離不開助理王韜的幫助,例如,王韜的《毛詩集釋》《春秋左氏傳集釋》《禮記集釋》分別在理雅各翻譯《詩經》《春秋左傳》和《禮記》的翻譯過程中提供了大量的字詞和案例的考證。理雅各在翻譯中采用的以經注經的翻譯方式,力求客觀看待事實,做到“無我”的翻譯境界,追求儒家經典的原始意義。這種方式與科學研究方法(scientific research methodology)中的量化研究(quanitative research)非常類似。
(四)經典重譯
不同于一般學者的做法,理雅各非常重視重譯。即在完成譯稿的數年后再對原文重新翻譯,比對每一次的譯稿,反復推敲。其中《論語》Confucian Analects三版(1861、1867和1893版);《大學》Great Learning和《中庸》The Doctrine of the Mean翻譯出版過四次(1861、1867、1893版和朱子“新本”(1882年The Book of Rites用“舊本”);《孟子》The Mencius三版(1861、1867、1893版);《詩經》The She King, or The Book of Poetry (1871、1876版);The Shih King or Book of Poetry)1879)(只選譯宗教相關部分)翻譯出版三次。大部分的重譯主要修改注解部分,改正錯誤或增加新內容,甚至進行大幅度修改重譯。理雅各在每一次的修正重譯出版過程中都付出全身心的投入,仿佛都離原著的作者更近一步。
(五)翻譯排版采用了三欄文字并行的排版方式
理雅各為了表現對中國文化的尊重,他采用了最貼近原文的方式來翻譯儒家經典。與現代西方書籍橫寫的排版不同,他在排版上與翻譯字詞順序上也盡量保持與原文一致。三欄文字——漢語原文、英語譯文與評述性注解,最上面一欄為漢語原文(從右至左豎排,保留原著排版格式)、中間為英語譯文(從左至右橫排,符合現代語言排版格式)、最下面是英語注疏(分兩欄從左至右橫排,必要時附漢字)。這種翻譯作品排版的立體呈現方式是寫作學上特殊的動態呈現方式,不僅能表達理雅各對中國儒學經典的尊重,更能增進讀者的閱讀體驗。
四、結語
理雅各對中國系列經典的翻譯打開了西方世界了解中國儒學經典的窗口,對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貢獻不言而喻,他的翻譯和著作為漢學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學者深入研究中國文化的豐富多彩。他沒有戴著帶有西方思想偏見的有色眼鏡看待儒家思想,他對儒家思想的洞見有助于幫助西方人更好地了解中國傳統文化以及儒家思想。
今天,隨著中國的全球影響力持續增長,有效的文化交流至關重要,向世界傳揚中國優秀文化和中國故事成為時代的主旋律。理雅各的翻譯觀告訴我們,真正的文化交流不僅需要語言能力,還需要深入了解塑造其世界觀背后的文化和歷史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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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谷鋆(1981.11-),男,漢族,中國臺灣高雄人,美國Ashland University教育博士畢業,北京師范大學教育學博士畢業,惠州學院教育科學學院助理教授,研究方向:教育心理學、第二語言習得、跨文化交際及中西文化教育交流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