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語域理論視角看海明威的“冰山原則”

摘 要：作為“冰山原則”的提出者，海明威筆下的人物生動豐滿，文字簡潔凝練，主題發人深省。本文基于系統功能語言學中的語域理論，從制約語域的三個變量，即語場、語旨和語式出發對海明威的短篇小說《一天的等待》進行分析，使讀者對海明威的寫作風格有更好的理解。

關鍵詞：語域理論 語場 語旨 語式 冰山原則

作為“新聞體”小說的創始人，海明威以其獨特的寫作風格和敘事藝術，在美國文學史乃至世界文學史上都占據著重要地位。1932年，他在《午后之死》中對其創作準則進行了形象的總結并稱其為“冰山原則”。“冰山原則”的四要素分別是簡潔的文字、鮮明的形象、豐富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小說所采用的文字表達和所刻畫的人物形象具體可見，如同浮在水面的八分之一，而作者通過作品所要傳達的豐厚熾熱的情感和深刻的思想寓于前兩者之中，似水面下的八分之七。文字塑造形象，形象包含情感，而情感之中蘊含著思想。本文選取海明威的短篇小說《一天的等待》作為文本，基于系統功能語言學的語域理論，從制約語域的三個情景變量角度對該短篇小說進行語域分析，使讀者對海明威所提出的“冰山原則”有一個更深刻的理解。

一、語域理論

語域理論是系統功能語言學的重要理論之一。根據韓禮德的界定，語域指的是“語言的功能變體”（胡壯麟、朱永生，2005：273）。所謂功能變體，就是因情景語境的變化而產生的語言變化形式。情景語境指的是語言活動的直接環境。這個環境是由多種因素構成的。根據格里高利和卡羅爾的觀點，語境因素包含三個部分：話語范圍、話語基調和話語方式，也就是語場、語旨和語式（胡壯麟、朱永生，2005：274）。話語范圍/語場是指實際發生的事情，包括語言發生的環境、談話的話題、講話者及其他參與者的整個活動；話語基調/語旨是指參與者之間的關系，包括參與者的社會地位以及他們之間的角色關系，如上級和下級、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話語方式/語式是指語言交際的媒介或渠道，可分為書面語體和口語語體、正式語體和非正式語體等。語場是通過概念功能表達的，在語篇中體現為詞匯和及物性系統中的各個過程的選擇；語旨是通過人際功能表達的，在語篇中體現為語氣、情態和稱呼的選擇；語式是通過語篇功能表達的，在語篇中表現為主位結構、信息結構和銜接手段的選擇。這三個變量共同制約著意義的選擇和語言的體現方式。

二、語域理論與《一天的等待》

短篇小說《一天的等待》是一篇極具海氏風格的作品。全文由93個句子組成，共1056個單詞，初次閱讀便一目了然，從表層上看沒有任何輝煌華麗的辭藻修飾，沒有跌宕曲折的情節，甚至可以說平淡無奇，然而深層卻蘊藏著關于“生與死”的主題，成功地刻畫了一個小硬漢的形象。小說講述的是一個九歲的小男孩由于不知道攝氏度和華氏度之間的區別，所以當他得知自己感冒發燒到華氏102度時，誤認為是102攝氏度，以為自己就快要死了，于是這個小男孩從早晨九點開始就等待死亡的來臨，直到后來在爸爸的解釋下才松了一口氣，明白自己的擔心純屬多余。小說通過描述一個孩子在等待死亡時的平靜控制力，展示了海明威所要傳達的主題：能夠平靜等待死亡是一種勇氣。下面筆者嘗試從制約語域的三個情景變量即語場、語旨和語式的角度來解讀該短篇小說，使讀者深入領會小說所要表現的主題，更好地賞析作品。

（一）語場

語場包括交談的話題以及場地等情景因素，決定交際的性質、構成話語的主要范圍并對詞匯和話語結構的選擇以及使用有很大的制約性。一旦語場被確定，作者就會圍繞所選定的主題把相互關聯的概念組成語義場，所以我們可以根據語義的聯想、詞匯的選擇來推測作者行文內容的主題。短篇小說《一天的等待》中的語場：一個小孩生病發燒到華氏102度卻誤以為自己快要死了而平靜等待死亡的過程。小說人物對話的中心話題便是圍繞“ill” “sick”“temperature”“headache”“fever”“medicine”“capsule”等來展開的。根據這一主題，作品中包括了物質過程、關系過程、心理過程和言語過程。其中言語過程共達四十二處之多，大部分依靠父子間的對話來體現。如：

（1）-“Whats the matter， Schatz？”

-“Ive got a headache.”

（2）-“How do you feel， Schatz？” I asked him.

-“Just the same， so far，” he said.

（3）-“Your temperature is all right，” I said. “Its nothing to worry about.”

-“I dont worry，” he said， “but I cant keep from thinking.”

（4）-“About what time do you think I am going to die？” he asked.

-“People dont die with a fever of one hundred and two. Thats a silly way to talk.”

-“I know they do. At school in France the boys told me you cant live with forty-four degrees. Ive got a hundred and two.”

通過這樣的言語過程，我們可以獲悉孩子病了，而且他知道自己的體溫是102度（華氏）。在他看來，如此高的體溫足以使一個人致死，所以他一直躺著一動不動等待著死亡的來臨。但是小男孩內心是畏懼死亡的，從小說中的描寫便可看出。

如表示心理過程的句子：

（1）“He was shivering.”

（2）“...seemed very detached from what was going on.”

（3）“...looking very strangely.”

表示言語行為的句子：

（1）“I dont worry，” he said， “but I cant keep from thinking.”

（2）“Do you think it will do any good？”

（3）“About what time do you think I am going to die？” he asked.

（4）“About how long will it be before I die？”

表示物質過程的句子：

“He was evidently holding tight onto himself about something.”

在父親告知其真相前，孩子本身并沒有任何行為過程，他沒有嘆息，也沒有哭鬧叫喊，只是“lay still in the bed， looking at the foot of the bed”。與此同時，小男孩的物質過程和言語過程向讀者展現了他的另一面——關愛、體諒他人：

（1）He came into the room to shut the windows while we were still in bed and I saw he looked ill.

（2）“You dont have to stay in here with me， Papa， if it bothers you. I mean you dont have to stay if its going to bother you.”

（3）“You cant come in，” he said， “You mustnt get what I have.”

在生病發燒身體不舒服又誤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的情況下，小男孩還處處為他人著想，先是到父母房間替他們關緊窗戶，又是告知父親不必一直留在房間陪他，后來還不允許其他人走進他的房間以防傳染。雖然句式簡單明了，但海明威生動地勾勒出一個因對病情有誤解導致心靈遭受折磨而變得憂郁敏感卻又勇敢頑強、既可笑又可愛的小硬漢形象。

除此之外，小說中父親的言語過程和物質過程也讓讀者感受到一個溫暖的父親形象。如表示言語過程的句子：

（1）“You go to bed. Ill see you when Im dressed.”

（2）“How do you feel， Schatz？”

（3）“Why dont you try to sleep？ Ill wake you up for the medicine.”

（4）“Take this with water.”

表示物質過程的句子：

（1）“Back in the room I wrote the boys temperature down and made a note of the time to give the various capsules.”

（2）“I sat at the foot of the bed and read to myself while I waited for it to be time to give another capsule.”

（3）“I took his temperature.”

從這些句子中我們可以讀出父親對病中的孩子無微不至的關懷。作品除了呈現室內的場景外，還有兩處描寫父親外出打鵪鶉的場景，這并非作者隨手而寫，而是精心安排的。父親的這一打獵活動正是為了營造一種時間感，使一天變得漫長，以此來突顯小男孩在等待死亡時的那種內心的煎熬難耐。海明威用寥寥數筆描寫了室外大自然萬物的物質過程：

（1）“the ground covered with a sleet that had frozen...”

（2）“the bushes， the cut brush and all the grass and the bare ground had been varnished with ice.”

（3）“...the red dog slipped and slithered...”

（4）“...they went out of sight over the top of the bank.”

（5）“Some of the covey lit in trees， but most of them scattered into brush piles...”

上述句子中所呈現的室外一派勃勃生機與室內籠罩著對死亡的恐懼以及不正常的平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同時也分散了讀者的注意焦點，致使孩子在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時，讀者會驚訝萬分。從全篇來看，父親和兒子的一切活動都是圍繞主題而進行的，海明威用簡潔明了的語言確定了語場。

（二）語旨

語旨是參與者的社會角色和在談話中的角色。社會角色是由社會結構決定的，每個社會成員都要扮演多種角色，每一個角色都要求他有貼切的語言行為。語言有助于形成、規定和識別人與人的關系。典型的角色關系有典型的語言，比如教師對學生、兒童對兒童、父母對孩子等。因此，這與談話的正式程度有直接關系：拘謹體、正式體、商談體、非正式體和親昵體都有特殊的標記。換言之，語旨制約語言的人際關系，并通過語氣系統、情態、人稱代詞以及稱呼語等表現出來。小說中人物對話的語言選擇，對人物關系刻畫和人物形象塑造都起到重要的作用。在小說《一天的等待》中，主要的參與者只有兩個人，交流形式是雙方面對面的談話。從交流的語氣、態度以及所使用的稱呼語可以判斷出他們是父親和兒子的親子關系。根據系統功能語法，英語的語氣一般通過陳述句、疑問句、感嘆句、祈使句、虛擬句等句式表現出來，基本結構為主語和限定成分。語氣是與句式相對應的另一種表達，采用什么語氣，最能反映人物性格。通讀父子間的談話內容，可以看出父親在對話中多采用祈使句、疑問句和陳述句三種句式。

祈使句如：

（1）“You better go back to bed.”

（2）“You go to bed. Ill see you when Im dressed.”

（3）“You go up to bed，” I said， “Youre sick.”

（4）“Dont think.”

（5）“Just take it easy.”

（6）“Take this with water.”

上述句子從語言表面看上去不太客氣，多是以命令的口吻要求孩子做某事，但實際上卻暗藏著一股父親對生病的兒子關愛的暖流。

又如下列疑問句同樣展現出父親對病中兒子的關懷，時刻詢問兒子的感受，同時又想借助讀故事來分散兒子的注意力，減輕兒子生病的難受，一個心思細膩、體貼的父親形象躍然紙上：

（1）“Whats the matter， Schatz？”

（2）“Do you want me to read to you？”

（3）“How do you feel， Schatz？”

對話中的陳述句讓讀者看到了父親擁有知識和力量的一面：

（1）“Your temperature is all right. Its nothing to worry about.”

（2）“You arent going to die.”

（3）“People dont die with a fever of one hundred and two. Thats a silly way to talk.”

（4）“Its like miles and kilometers. You arent going to die. Thats a different thermometer. On that thermometer thirty-seven is normal. On this kind its ninety-eight.”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兒子的天真和無知。

如疑問句：

（1）“Do you think it will do any good？”

（2）“About what time do you think I am going to die？”

（3）“About how long will it be before I die？”

（4）“Are you sure？”

再如陳述句：

“At school in France the boys told me you cant live with forty-four degrees. Ive got a hundred and two.”

男孩的提問和回答讓讀者對他的單純幼稚啼笑皆非。但是，男孩也向讀者展現出他聽話懂事、體諒他人的可愛的一面，如陳述句：

（1）“You dont have to stay in here with me， Papa， if it bothers you.”

（2）“I mean you dont have to stay if its going to bother you.”

（3）“You cant come in. You mustnt get what I have.”

男孩在生病身體不舒服甚至誤認為自己大去之期不遠時，仍然心系他人，勸告父親不用一直陪在他身邊，擔心別人被傳染而不讓別人靠近自己。簡短的幾句話讓讀者感受到一個默默承受痛苦、認真嚴肅地等待死亡的小硬漢，同時又心疼于這個小男孩這一天“痛苦”的等待。

通讀全篇，男孩對父親的稱呼不變，而父親對男孩的稱呼由先前的“Schatz”到后來的“you poor Schatz” 及“poor old Schatz”。父親稱呼其兒子為“Schatz”，這一稱呼語含有親昵的含義，反映兩者之間的親密關系。小說結尾處父親改口稱其為“poor old Schatz”，是因為父親看到兒子異常的行為表現，在問清緣由后，對兒子的童真無知哭笑不得，卻又心疼兒子因不明真相而飽受恐懼折磨。

（三）語式

語式包括口語和書面語。就口語而言，有的是即席發言，毫無準備；有的有所準備或有充分準備。就書面語而言，有的為說而寫，不留或少留書面語痕跡；有的雖是為說而寫，但留有明顯的書面語標記，如政治演說；有的則為寫而說，如課堂聽寫練習。語式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主位的選擇、信息的選擇以及銜接手段的選擇。小說《一天的等待》中的語式：父親和兒子之間的對話，采用簡潔凝練的口語體，在語篇中主要通過銜接手段來實現。韓禮德把銜接手段劃分為語法銜接和詞匯銜接兩種（Halliday，2000：308-311）。語法銜接包括照應、省略、替代和連接四種；詞匯銜接分為重復、同義/反義、上下義/局部-整體關系和搭配。

小說中運用照應的例子如：

“Downstairs， the doctor left three different medicines in different colored capsules with instructions for giving them. One was to bring down the fever， another a purgative， the third to overcome an acid condition.”

運用省略的例子如：

（1）“Do you want me to read to you？”

（2）“All right. If you want to （read to me）.”

運用替代的例子如：

（1）“It was one hundred and two.”

（2）“Who said so？”

從上述例子可以看出，語法銜接中的照應、省略和替代避免了語句上的重復和冗余，使文中的語言表達凝練清晰，從而使語言銜接更加緊湊，這也正是海氏小說風格的體現。

在詞匯銜接方面，小說中最主要的銜接方式是重復：

（1）-“You better go back to bed.”

-“No， Im all right.”

（2）-“You go to bed. Ill see you when Im dressed.”

-...

（3）-“You go up to bed.”

-“Im all right.”

（4）-“You poor Schatz，” I said， “Poor old Schatz. Its like miles and kilometers.”

（5）-...

-“Absolutely，” I said， “Its like miles and kilometers.”

在上述例子中，“go to bed”出現了三次，表現了父親對兒子的疼愛，當得知兒子生病頭疼時，一直催促兒子回床上躺著，兩次出現“Im all right”則表現了兒子的勇敢，父親連續兩次叫“poor Schatz”是父親在得知兒子傻傻等待死亡時的哭笑不得，兩次出現“Its like miles and kilometers”則是父親為使兒子對華氏度和攝氏度的區別有更深刻的理解而打的比方。海明威得當的詞匯運用起到了很好的銜接作用，刻畫了豐富的人物形象，突出了小說的主題。

三、結語

小說結尾處一個描寫小男孩行為過程的句子：“he cried very easily at little things that were of no importance.”它看似唐突，實則是作者的另一處精心安排。小男孩為讀者展現了他勇敢面對死亡的小硬漢形象，卻又在結尾處表現出其脆弱的一面，為了一點兒無關緊要的小事就大哭大鬧起來。海明威正是想借此來深化小說的主題：實際上，人是復雜的多面體，有堅強的一面，也有軟弱的一面。讀者原以為小說中的小男孩在體驗了死亡的恐懼之后會變得更加堅強，結果卻發現這個小男孩變得脆弱起來，其實這才是一個九歲小男孩真實的一面。許多人都曾經歷過生死輪回，然后又走向新生。本文從制約語域的三個變量出發對小說進行分析，使《一天的等待》這篇短篇小說從語言學上得到了解釋，從而更好地理解海明威的冰山寫作原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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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劉潤清.西方語言學流派[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3.

[6] 朱永生，嚴世清，苗興偉.功能語言學導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

作 者：倪錦鈴，廣東財經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

編 輯：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