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蛙》和《紅高粱家族》的多重意蘊分析

摘 要：小說《蛙》和《紅高粱家族》是作家莫言的代表作品，反映的雖然是截然不同的故事，然而采用的藝術創作形式卻存在相似之處，也就是借助大量意象描繪展示多重意蘊，從而起到描繪角色心理以及渲染場景的重要作用，更借此表達了作者的創作主旨及其試圖反映的深刻社會現實主題。

關鍵詞：《蛙》 《紅高粱家族》 意蘊

小說《蛙》的創作時間相比莫言早期的《紅高粱家族》晚了許多，其故事所屬的歷史時期也不再是《紅高粱家族》的抗日戰爭時期，而是進入了20世紀七八十年代改革開放之初。不過雖然小說《蛙》和《紅高粱家族》創作時間相距遙遠，且小說歷史背景又跨越1949年前后，然而其中多重意蘊的展示依然豐富多彩，是典型的莫言式文學藝術創作的代表。

一、小說《蛙》的多重意蘊

（一）“蛙”與“娃”“媧”

小說《蛙》描寫的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高密東北鄉實行計劃生育國策的故事。用“蛙”作題目本身就是賦予青蛙這一物種多重意蘊。青蛙是多產的兩棲類爬行動物，一次產卵數百枚，與中國古老的“多子多福”傳統觀念十分吻合。加之青蛙卵與人類卵子差異不大，而蛙卵剛剛孵化出來的蝌蚪狀態也與人類精子外形相似，故小說《蛙》正是賦予青蛙這個意象以多重意蘊，指代傳統生育文化、表達生命意識。同時，蛙與娃、媧讀音相似，小說《蛙》中的主人公“姑姑”恰好從事著與人類生育相關的接生與計劃生育工作，顯然又是“蛙”的另一重意蘊，點明了小說創作的核心是圍繞著改革開放初期計劃生育國策與普通鄉村人民群眾最傳統的生育觀念之間的矛盾沖突問題。“姑姑”的人生歷程堪稱一波三折，國家提倡生育的歷史時期，姑姑是為鄉間孕婦接生的醫生、助產士，由于醫術高明又宅心仁厚贏得了鄉民的贊譽，經姑姑之手平安接生的嬰孩有上千個。因此在這一時期里，姑姑是傳統生育文化極為堅定的擁護者與參與者。當國家開始實施計劃生育政策以控制過度泛濫的人口時，深受傳統政治教育影響的姑姑轉而成為國家政策堅定的執行者與維護者。她一方面為了完成工作任務任勞任怨、兢兢業業，甚至為國家的計劃生育事業犧牲小我而消耗著青春與愛情；另一方面又由于執行的計劃生育工作與眾多村民頑固的傳統生育觀念背道而馳，不為人所理解，而在開展工作時被襲擊、受傷害。由于頑固的陳舊觀念深刻影響著村民，非法懷孕現象在農村時有發生，幾個超生的孕婦還在躲避姑姑的處罰工作中不幸喪生，這些意外事件便成為姑姑晚年深感愧疚的導火索，以至于坎坷一生的姑姑最終在沉重的負罪感中精神分裂。至于蛙與媧則是《蛙》的第三重意蘊，無疑是指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中女媧捏泥造人的故事，在小說中則暗含了中國傳統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多子多福的生育觀念。為了建設現代化國家而實行的計劃生育政策顯然與這類古老又頑固的傳統文化存在著矛盾，這是現代文明與傳統文明在歷史交鋒中的一次殘酷對決，是時代發展走到戰略方向改變的十字路口時必然會遭遇的狂風巨浪。而被裹挾其中的普通人，無論是否有所意識，在這樣的歷史轉折關口都會或多或少受到影響。

（二）以人體器官命名的人名

小說《蛙》中的人物名稱十分獨特，幾乎全部是以人體器官命名，比如蝌蚪、陳鼻、王肝、王膽、袁腮、王眉……這樣的命名方式表面上是在配合一個個奇特人物的傳奇人生經歷與故事情節，但若將這些名字組合起來，儼然就成了一個人。作者使用這些以人體器官命名的人名，正是想賦予其多重意蘊，那就是這些千千萬萬的普通人組成了整個中國社會。每個有著不同人生經歷的普通人，其平凡的人生歷程集合在一起便成就了不平凡的中國歷史，而動蕩的歷史潮流又會對其中的每個個體產生極其深刻又無法擺脫的必然影響。不僅如此，人體器官的運作永遠會在彼此間產生無法預知的影響，這些以人體器官命名的人物彼此間也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其中一些會對另一些造成傷害，隱喻了對社會產生或顯著或隱晦的推動作用，推動社會歷史現實發生變化，導致人類文化的進步或衰退。從這一層面看，小說《蛙》其實延續了作者以往小說創作中比較恒定的人性思想、生命意識的核心。雖然小說時代背景、故事情節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但作者對于人性深刻的關懷、對社會現實的批判性反思的本質并沒有發生改變。

二、小說《紅高粱家族》的多重意蘊

（一）高粱紅的意蘊

小說《紅高粱家族》中，片片如火般艷紅的高粱地是貫穿始終的核心意象，高粱紅的意蘊是整部小說最為顯著、典型與核心的所在，也就是作者全力謳歌、贊頌的高密東北鄉的人的精神——高粱精神。高粱的大片紅色是這片黃土高原純樸鄉民與生俱來最原始、本真的熱血與耿直的指代，這是沸騰的原始民族意識、生存觀念，是不屈不撓與惡劣的自然環境、與一切外來壓迫斗爭到底的反抗精神。高粱的血紅與火的紅艷相近，代表的也是高密人骨子里頑強的民族氣節。雖然這如血如火的紅色在愛與恨上總是走向極端，比如“我爺爺”干的是土匪燒殺擄掠的勾當，“我奶奶”也是絕不屈服于傳統禮教壓迫的潑辣女子。但正是這樣非同尋常甚至頗為粗魯、莽撞的熱血之紅在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踐踏時，表現出了義無反顧、血戰到底的硬氣、骨氣，展露的是最草根但也是最堅實的民族脊梁和最堅決的反抗精神。作者用純正的紅色描繪純種的高粱，也用純種的高粱紅代表延續千百年的中華民族傳統精、氣、神的強悍。而小說中雜交高粱的雜色則是作者對時代發展變化下國民精神強悍漸消的鄙夷，也是對物質生活條件逐漸優越的環境下現代人日漸頹廢的精神狀態的擔憂。從這一角度說，高粱紅其實是作者試圖重新激勵強悍民族氣節的一種手段，是借助這大片的正紅色再度激發國人血性的一種策略。

（二）高粱酒的意蘊

酒在中華傳統文化中歷來是助興、助威之物。《紅高粱家族》中不斷出現的高粱酒意象也有同樣的作用。無論是“我奶奶”釀出的烈酒之濃醇，還是一幫抗日義士殺敵前的豪情滿飲，高粱酒在小說中其實是與真英雄相伴相隨之物，甚至本身就能體現英雄精神。比如與日軍最后一戰前，“我爺爺”和“我奶奶”痛快地灌下整碗酒，而冷支隊長卻以“不勝酒力”推脫。事后的戰場上，“我爺爺”和“我奶奶”果然完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絕殺，而冷支隊長不過坐收漁人之利。在兩相對比之下，真英雄和偽君子的面貌立現。對待高粱酒的態度其實是展示了高密東北鄉人的價值觀、人生觀。

三、小說《蛙》和《紅高粱家族》的多重意蘊賞析

雖然《蛙》與《紅高粱家族》反映的是截然不同的歷史時代背景之下普通人的愛恨情仇，然而同樣植根在高密東北鄉泥土之上的共同點又決定著兩部小說多重意蘊反映的依然是作者對其出生成長的一片熱土深沉的愛戀。《紅高粱家族》中紅彤彤的高粱映襯的是如烈火般熊熊燃燒的生命之情與抗日之焰，《蛙》中的“蛙”則更多轉向了對中國鄉村傳統生育觀念與計劃生育國家政策之間矛盾沖突的反思。因此，《蛙》的多重意蘊其實是在奇人異事的故事表象之下更多了嚴肅甚至沉重的社會現實批判，是對《紅高粱家族》原始、奔放的生命、人性謳歌基礎之上進一步的超越和突破。《紅高粱家族》中高粱的紅、高粱酒的烈都是作家試圖借以展示生命意識與民族氣節的意象，其蘊含的不僅有高密東北鄉人坦蕩蕩無矯飾但絕對強悍、激越的民族意識、人性精神的意蘊，也有作者對當代人日漸被愈發舒適、優越的物質生活條件慢慢消弭的血性的隱隱擔憂。《蛙》則很好地延續了莫言最擅長的書寫奇異故事的文學創作傳統，利用書信、小說、戲劇穿插的方式為讀者講述了同樣發生在高密東北鄉土地上一個個頗為奇特的故事。但是，這些開始堪稱輕松幽默的故事隨著情節發展逐漸沉重，漸漸在笑聲中多了淚甚至血。尤其當眾多意象賦予的多重意蘊中漸漸顯露出作者的原罪意識時，小說嚴肅的社會現實批判意蘊才真正為讀者所明了。因此對小說《蛙》和《紅高粱家族》的多重意蘊賞析需要充分了解作者藝術創作立足的特定歷史背景，并應帶著反思意識更加理性、客觀地研判小說中多重意蘊潛藏的深刻社會現實，如此方能從小說奇異故事表象之下發掘厚重的人文精神、人性思想。

與莫言眾多小說創作手法相似，小說《蛙》和《紅高粱家族》同樣以眾多豐富又醇厚的意象，展示了植根于高密東北鄉最普通鄉村的人性與人情。不過有了《紅高粱家族》及其后續若干部文學藝術創作的鋪墊，小說《蛙》在創作基礎上有了更高的起點與更為厚重的思想基礎，多了更多嚴肅的審視，尤其是對特定歷史時期政治與社會現象的現實批判。因此鑒賞小說《蛙》與《紅高粱家族》時需要充分結合小說反映的不同歷史時代背景的特點，了解作家創作視角的轉換，才能更為準確地理解《蛙》與《紅高粱家族》眾多意象之下更加多彩意蘊的藝術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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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祁生貴，法學碩士，青海警官職業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編 輯：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