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峰之上

張岱：癖好

人無癖不可與交也，以其

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交也，以其

無真氣也。這樣說來

我是不是該在心里養一只鳥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烏鵲南飛，繞村莊三圈

或者種一棵樹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我是不是該在夢里修建無數茅廁

和垃圾處理廠，容納世界的污垢

把世上的邪惡和丑陋都

凈化為美麗和良善

將事物的真相暴露

在光天化日之下

讓蚯蚓統統搭上

響尾蛇的快車

杜甫：登高

無邊落木

蕭蕭而下

滾滾長江

自盤古開天而來

萬里悲秋

百年多病

老杜的身子骨

聚滿了唐朝的腰肌勞損

連鳥兒的每一聲的啾啾里

都充滿了咳嗽

和一個王朝的瘀血

登高之前

唐朝的腎

早已虛而虧了

千年之后

老杜的腎

仍然實而滿著

王羲之：書事

所有的生活都得從一點一滴開始

什么“二王”什么“南帖北碑”

什么“蘇黃米蔡”什么“顏筋柳骨”

藝術不是哼哼唧唧

書法不是扯淡和跳皮筋

寫字就是生活

生活就是寫字

順帶畫畫、彈琴、詠詩、作賦

看山、觀云、嬉水、飲酒、對弈

給日子面相把脈

開處方，下斷魂藥

“天鼠膏治耳聾有驗否？

有驗者乃是要藥”

睜眼瞎的年代

喜鵲的年代

耳朵的存在純屬多余

烏鴉簡直就不是鳥類

史鐵生：完美

一個在殘缺中尋找完美的人

注定會以別樣的方式走開

你說過：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

可你走的還是如此迅疾如此匆忙

只差四天，沒有活夠一個甲子

四天，再一次顯示出上帝和主的吝嗇

只有你是慷慨的

你把自己和盤托出，前世的，來世的，

今生的

你以你殘缺的完美

對應出我們完美的殘缺

誰是被蟲蛀過的蘋果

仍然汁液豐沛閃亮如鉆石

誰像月亮船一般明鏡高懸

卻每時每刻都在腐爛

正如要記住你的離去

我們一定會記住你的誕生

普通 宿命 苦難 多舛

高貴 純潔 尊嚴 涅槃

眾生和佛主互度

苦海上波瀾不驚

冬天的小號高遠嘹亮

掠過充滿荊棘的每一片天空

一只黑色的天鵝，展翅翱翔

飛向近在咫尺的大西北

飛向遙遠的清平灣

辛波斯卡：偏愛

機遇偏愛有準備的頭腦

郎中偏愛痔瘡的藝術

詩人偏愛寫詩的荒謬

按時起床，按時洗臉，按時吃飯，按時

睡覺

按時開門揖盜，按時甕中捉鱉，按時把

土豪金從佛主的臉上摳下來

按時手舞足蹈，按時把火藥裝進筆管，

把花朵趕進大海永開不敗

所有的偏愛都偏心臟左邊一點點

忠誠。軟骨病。修辭的雨

在發霉的典籍里踽踽獨行，沒有落下來

群峰之上

漫山遍野

那么多的石頭

那么多的骨頭

那么多凝固的火焰

那么多沉默的閃電

群峰之上

還有我們四個

王有泉、潘鴻賓、杜正滿、古島

我們跋山涉水而來

背向塵世

來看這些寂寞的石頭

這些身在高處而不勝荒涼的兄弟

2006年冬天，高寨子

群峰之上

我們四個人

回眺羌城：羌城如遙遠的古堡

俯瞰漢江：漢江如轆轆的饑腸

群峰之上

冬天的太陽燦爛而祥和

一如圣母對她的孩子

面帶微笑

甘霖輕灑

佩索阿：放牧

牧羊人的孤獨

是石頭的孤獨

也是花朵的孤獨

牧羊人的快樂

是山坡的快樂

也是河水的快樂

牧羊人的惶惑

是星星的惶惑

也是清風的惶惑

牧羊人的幸福

是羊群的幸福

也是白云的幸福

孤獨的牧羊人

放牧羊群首先從放牧自己開始

孤獨的牧羊人

始終無法和一只羊交換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