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

鄭皓元

鮮紅的布告欄被村民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

“哎呀呀，我那小破房竟然能換兩個套二！這下不愁我兒子的婚房了！”

“你看，你看，下面！還有安置費和搬遷費呢！”

“真好！國家給蓋樓還給補貼，在過去，這樣的好日子往哪里找？哈哈，明天把手印一按，好日子就過上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剛貼上去的房屋拆遷補償方案，個個眼里、臉上滿是興奮的光！只有曲淑香一句話也不說，擠出人群，一溜煙地跑回家。

“來福，來福，拆遷補償方案貼出來了！”曲淑香有點上氣不接下氣。

“慌什么慌？老二翊國在家，你小點聲！讓他聽見，又得說我們拖他后腿，畢竟他在村委會工作。翊國一早就把方案告訴我了，方案好是好，可？？？？？？唉，我想了好久，這個方案咱不能同意啊，再不趁這個機會多要點錢，以后就沒有機會了，怎么著也得為大兒子報國的婚事做點什么。”丁來福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旱煙，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可是，明天就要按手印了！”女人家總有點按捺不住。

“誰愛按誰按！我不按！誰能咋地？就是白主任來請，我也不按！”來福眉毛一挑，嘴一撇，騰地站了起來，背起手又到門口抽嫗去了！

第二天，太陽剛爬上樹梢，來按手印的男女老少就把村委會門口圍了個水泄不通，白主任好不容易維持好了秩序坐下休息會兒，就看見滿面春風的丁翊國走過來，

“白主任，大家都來了吧，這次可是廣泛征集了民意的！”

“翊國，你爹咋沒來？”白主任沒接茬。

“啊？沒來？不可能啊，俺爹他同意了呀，那您別急，我這就去叫我爹來。”笑容一下子僵在了丁翊國的臉上。

丁翊國火急火燎地跑回家。丁來福正在院子里搓麻繩，那是他們家的經濟來源之一。

“爹，就差您了，您咋還不去呢？”丁翊國盯住了丁來福問。

“不去了，我前思后想，這個手印我不能按。”來福頭也不抬地說。

“為什么？為什么？您不是說這個方案好嗎？您不是說今天一早就去按手印嗎？您不是說再也不拖我工作的后腿了嗎？”丁翊國有些急了，在他的心里他爹不是這樣一個反反復復的人啊。

“唉，孩子啊，你以為你爹愿意當那個釘子戶？愿意被人家戳脊梁骨？你就不想想你哥哥？”來福把麻繩使勁往身后一甩，但頭仍然沒抬。

翊國一下子沉默了。

哥哥丁報國從前做買賣，因為貪小便宜賠了個精光還欠了一屁股債，一蹶不振后又參與銷贓被抓進去蹲了五年。今年剛出來，托朋友在一家軋鋼廠上班！一家人省吃儉用，好不容易把欠的債還上，現在盡快攢夠錢讓馬上就三十五歲的報國結婚成了家里的頭等大事。可是，家里已經窮得叮當響，怎么可能那么快攢夠結婚的錢呢？

“爹，我知道咱家有難處，這些年您也受了很多苦，可咱再也不能讓人家瞧不起了！”翊國放緩了語氣說。

“爹，您看看咱們村，破破爛爛的，和咱家一樣，很多人家的房子都漏雨。一下雨，泥水糞水滿街淌，咱村的出不去，別村的進不來，更別說做什么買賣了！現在，國家出面給我們進行舊村改造，還給我們補貼，以后就可以住樓房，走水泥路，多好的機會啊……”翊國小心地游說著！談起未來，小伙子充滿了夢想！

丁來福也不由得放慢了搓麻繩的速度。

“爹，這些年咱是窮了點，可是村里的鄉親都沒低看咱們一眼，還想辦法幫助咱，特別是白主任，從來都把咱家的事當成他的事，跑前跑后……”丁翊國繼續充滿深情地回憶著。

“別說了！說多少也沒用！反正我的主意定了，就是不去按！你快走，我還得緊著把手頭的活干完，明天上集！”來福突然打斷翊國的話，語氣中竟然明顯帶著濃濃的火藥味了，要知道，這不是來福的做派！對這個積極上進的兒子，來福從沒有這樣過。

丁翊國一看爹擺出這個架勢，知道今天說多少也沒用，只好郁郁地走了。

丁來福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一聲長嘆，把自己平攤在地，任陽光一點點地撤出院子。

這天夜里，丁翊國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不僅是因為白天老爹的反復，而且同在改造之列的崗子頭村那開工鉆子的聲音透過夜色像針一樣扎進他的心里。如果不按這個手印，工程就不能如期進行，那他老丁家就對不起鄉親們啊！他這個黨員還合格嗎？他以后怎么在村委會工作？可怎么才能說動爹？

解鈴還須系鈴人，看來只能找大哥了！

大哥一聽有這事，二話不說，拉著翊國就往他爹那兒跑。

“爹，當年我是怎么進去的？還不是因為貪小便宜栽了跟頭？在里面的五年我想明白了，咱窮不可怕，我必須用自己的手去賺錢娶媳婦，靠坑國家的錢娶來的媳婦我也不要！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才這么做的，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要通過我的勞動去證明給大家看，我，丁報國，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是個敞亮的人！這不，軋鋼廠領導昨天剛找過我，說我表現好，準備給我漲工資，還問了我對象的問題，照這樣下去，俺不單能娶到媳婦，還能養您哩！爹，快把手印按了吧！咱可不能為了一個小家，虧了大家，虧了國家！”丁報國一進門就連珠炮似的向他爹說。

丁來福沒想到丁報國會回家，也沒想到報國會這樣說，一時語塞，只是低著頭擺弄手里的煙袋。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翊國趕忙去開門，是白主任！

“啊，啊，大家都在啊？好得很，來福啊，告訴你個好消息，我給你申請的貧困戶特殊優惠上面批下來了，每平多補50元，你看看還滿意嗎？”白主任邊說邊掏出一張紙來。

“當真？”丁來福一下子怔住了！直愣愣地瞅著白主任。

“哈哈，你看看你！別看我啊，看文件！”白主任拍著來福的肩笑著說。

丁來福顫顫巍巍地接過文件，一邊看一邊念叨：

“對不起啊，白主任，是我犯渾了，前天晚上突然想起大兒子的婚事，就財迷心竅，忘了村里的大事，我太讓您失望了？？？？？？我，我現在就去村委會按手印！”

“好，好，這才是我認識的老丁啊，我理解你的難處，你不用感謝我，你要感謝啊，就感謝國家！是國家的政策好，我才能替你申請補助啊！報國媳婦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前幾天就給你打聽著呢！走，我們先去村委會把手印按了！”白主任拉著丁來福的手就往外走。

門開處，燦爛的陽光無拘無束地灑進來，明亮，溫暖！而村里廣播上有歌聲傳來：

“一心裝滿國，一手撐起家。家是最小國，國是千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