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君
(天津師范大學,天津 300387)
電影對原著有一定的取舍,它有優點,也有缺點,優點在于情節結構的緊湊,缺點在于它的分裂、曖昧與模糊不清,電影之于原著,就像是粗線條的群像和細膩的個人特寫。對照小說與電影,我們能夠直觀地看到兩者之間的不同。
看過原著的人都知道“觸摸”的含義,就是劉峰觸摸林丁丁事件,其實原著中的“觸摸”還有另外一層含義,那就是當何小萍被文工團其他男生排斥時,患有腰傷的劉峰主動提出做她的舞伴,一起練習托舉的動作。從這時開始,何小萍愛上了這個愿意觸摸自己的男人。嚴歌苓所寫的改變了劉峰和何小萍一生的兩次“觸摸”,在馮小剛對“一代人芬芳的年華”的美好回憶中消解掉了,二人的悲劇命運似乎變成了緬懷青春的犧牲品,馮小剛強調了原著中對美好青春的回憶,抹去了嚴歌苓對人性的探索和對過去那個年代的反思。與原著相比,他要表達的重點不是劉、何二人殘酷的青春故事,而是那個時代里小人物的離合悲歡以及對它的緬懷與回憶。
電影中刻意模糊了對反面人物和反面事件的刻畫。一心想嫁入豪門做闊太太的上海女孩林丁丁在鏡頭里卻被拍攝成了一個天真可愛的女孩,“偏偏天下女人在心底里,都是不信平凡的;尤其女人如林丁丁,千萬年前該跟駿馬一并兒,同屬于最兇悍驍勇的酋長,怎么可能心服口服的愛上平凡。”林丁丁的野心在電影里消失了,她只把劉峰當作一個圣人,哭著說所有男生都可以追她唯獨活雷鋒劉峰不行。原著里郝淑文因為嫉妒先勾引了陳燦,拿到蕭穗子給他寫的情書以后與陳燦一同舉報,導致穗子受到了處分,而在電影中三人的感情卻變成了青春的悸動。原著中“劉峰就是好得缺乏人性。他的好讓我變得心理陰暗,想看他犯點兒錯,露點兒馬腳什么的。”在電影中被一句“腐蝕活雷鋒帶過了”。這種改動使得這份青春更加唯美的同時也使得劇中的配角人物形象過于扁平,很多行為都是對當時事件的隨遇而安,像是一切聽從導演調度一樣,角色本身失去了愛恨,更不用說觀眾了。
較之于原著,電影中對人物復雜性的刻畫較為單薄。嚴歌苓筆下的劉峰是正面的,他正直善良,可他確實摸到了林丁丁脊梁上的肌膚。電影中則將觸摸改成了擁抱,后來刪去了保衛戰士逼供時吞吞吐吐的劉峰,刪去了戰爭中尋求死亡的劉峰,刪去了與失足女小惠曖昧的劉峰,這使得他向著神壇一步步靠近。原著里屬于小萍的海綿文胸在電影中卻不屬于任何人,渲染了其他人對她的欺凌的同時也體現了她的純真。原著中小萍成為英雄是充滿偶然性的,在電影中卻修改得有些刻意,較之于原著,少了些殘酷與荒誕,蓋上了一層正直善良的薄紗。
文工團這個集體從頭到尾似乎沒有一點變化,不管是對劉峰的背叛還是對何小萍的驅逐,都絲毫不會影響文工團在解散時含淚高歌,一遍遍唱著再見吧戰友。似乎只有那泳池上波光粼粼的光線,少女的肩帶,濕漉漉的頭發。王朔在《動物兇猛》里提到過記憶的真實,“我悲哀地發現,根本就無法還原真實,記憶總是被我的情感改頭換面,并隨之捉弄我,背叛我,可是說真話的愿望有多么強烈,受到的各種干擾就有多么的大。”回憶里的青春總是帶著濾鏡。
或許文工團里的恃強凌弱和處處排擠談不上什么大惡,可再善良的人也會被裹挾進這洪流。蕭穗子的形象溫婉細膩,沒有做過什么壞事,可當女兵們在討論海綿文胸時,蕭穗子竟甩出了一句:“這是搓澡用的吧?沒準兒上面還有老泥兒呢!”自己笑個不停,惹得大家也和她一同大笑。朱克陰陽怪氣地學政委的話:“你們不害臊嗎?!我為你們感到害臊!”惹得大家一齊喝彩,鏡頭轉過去卻是蕭穗子的笑臉。
原著中的故事通過敘述人“我”(蕭穗子)的視角講述出來,有一部分是蕭穗子自己親身經歷的事情,有一部分則是蕭穗子的想象,成為上帝視角,讓作為讀者的我們有很大的想象空間。跟繁雜的書本文字相比,不同于小說中的文字表達,電影基本語言鏡頭,使“我”的敘事能力變弱,刪去了很多原著中的想象情節,使得蕭穗子對劉峰和何小萍的講述略為平淡,連小萍的那句不原諒都沒有轉達。
“世上有朵美麗的花,那是青春吐芳華,錚錚硬骨綻花開,滴滴鮮血染紅它”。盡管電影在揭露現實時不夠深刻,我們也不能全盤否定它。小說與電影,文字與視覺、聽覺藝術本身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藝術形式,二者在載體,感官方式,呈現方式,對象及其感受上是不同的,由于時長、感官效果、娛樂性,以及社會性的約束,電影注定要對原著的一些情節進行刪減與改編。總的來說,《芳華》的原著與電影都是成功的,只是電影弱化了現實批判,加強了對青春的回憶與緬懷。李碧華在《霸王別姬》中寫道:“人間,是抹去了脂粉的臉。”那個年代若是多一些抹去脂粉,少一些涂脂抹粉該有多好,讓充滿善良的芳華,更加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