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模樣

樊德林， 80后，南陽人。作品見于《詩刊》《詩選刊》《揚子江》《詩潮》《詩林》《綠風(fēng)》《散文百家》《散文選刊》等刊，著有詩集《沉湎》。

孩子，那天放學(xué)后，你問我：“爸爸，老師讓我們畫出家的樣子，該怎么畫呢？”我想了想，打算告訴你怎么畫。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給你畫出來吧，說得太抽象，你可能理解不了。

我想在一張白紙上，給你畫一個家的模樣，并慢慢地，細(xì)細(xì)地講給你聽。

先畫一個門樓。大門是楊木做的，刷著紅漆，有一對鐵門環(huán)。兩個威武的門神分立左右。門框上有副中國紅的春聯(lián)。上聯(lián)是：春回大地春光好春榮萬物。下聯(lián)是：福降人間福氣濃福照千秋。橫批：人壽年豐。這是你爺爺用毛筆親手寫出來的。每一個方塊字，都帶著他的體溫，飽含著他對這個家的希冀與夢想。

推開大門，門樓下面擺放著許多農(nóng)具。鋤頭、鐮刀、鐵鍬、耙子、木杈、竹筐、草帽等。這是從前農(nóng)村干活的工具。每件都是勤勞的象征，都有歲月的印跡。上面頂過烈日、淋過暴雨、經(jīng)過霜雪、浸滿汗水，洋溢著五谷的芬芳。

院墻用青磚壘成，環(huán)抱著院子。東墻上架著絲瓜秧，西墻上爬著薔薇花。墻根下種著翠綠的薄荷，鮮紅的指甲花。在鄉(xiāng)村，每一株植物，都和咱人一樣，一步一個腳印，努力爬向生活的高處，去朝拜陽光，積蓄內(nèi)心的力量。

院南邊種有三棵桃樹。春天，桃花絢爛，如云似霞。秋天，果實累累，墜得桃樹都彎了腰。你看，這些桃樹多像你的奶奶，十月懷胎，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幾個孩子。自己在秋風(fēng)中白了雙鬢，駝了腰背，卻始終無怨無悔。

西墻根那棵棗樹老態(tài)龍鐘。它是你曾祖父的父親（高祖父）親手栽的，距今已有八十多年了。現(xiàn)在每年還能結(jié)滿樹棗子，紅潤脆甜。聽你曾祖父講，當(dāng)年逃荒定居河南時，咱家已是四代單傳，人丁不夠興旺。你高祖父希望子孫們早（棗）生貴子，開枝散葉，將我們這支血脈好好傳承，并生生不息地延續(xù)下去。

東墻邊是鵝圈。這些大白鵝不但能下蛋，還能看家護(hù)院。爸爸小時候，家里養(yǎng)了兩頭老黃牛，是你爺爺干農(nóng)活的好幫手。有天深夜家里招了賊，正是靠著這些大白鵝的機警和勇敢，牛才安然無恙。

西墻邊是豬圈。是用樹枝搭成的，上面鋪滿了茅草，兩頭小肥豬，正在干草窩里睡懶覺。前些年，家里用剩飯剩菜喂豬，等它們膘肥體壯時，就可以賣錢，補貼家用。過年時，年豬肉可是飯桌上招待親朋的“硬菜”。

接著要畫正屋和陪房了。正屋是三間青磚瓦房，是你爺爺奶奶親手蓋的。每一磚每一瓦，都是你爺爺奶奶的血汗。屋正中掛著的相框很舊了，上面的照片多是黑白的。每張面孔，都深深打上了時代的烙印。那是我們的家族史，雖然命運多舛，多災(zāi)多難。但一家人對幸福生活的追求，卻從未停止。

陪房也是三間瓦房，有兩間是你曾祖父住的屋子，有間是養(yǎng)牛的屋子。我曾在這里聽長輩們講那些凄美的傳說，也曾在月光的輕撫中安然睡去。這里有我大把的童年的時光，美麗而憂傷。屋子簡陋樸素，但是接地氣，冬暖夏涼，住著敞亮。你曾祖父曾告誡我們，做人也要這樣，腳踏實地，心里亮亮堂堂。

正屋東邊還有間土坯房，那是廚房。里面盤著地灶，支著地鍋，堆著柴草。民以食為天。每天早中晚，就會有裊裊的炊煙升起，牽動著我們的思念，拉瘦我們的鄉(xiāng)愁。蒸饅頭、煮餃子、烙煎餅、下面條、熬稀飯、炒南瓜、調(diào)蘿卜……每種味道，都是生活的原汁原味。吃著舒坦，不上火，少生病。

孩子，差點忘了，我們正屋的屋檐下，還有小燕子壘的窩。每年春風(fēng)送暖時，它們就會準(zhǔn)時從南方返鄉(xiāng)，在這兒生兒育女，一家團(tuán)聚。每當(dāng)看到它們幸福的樣子，我免不了會有些傷感。因為你的許多長輩，已先后離開了這個世界。我們的團(tuán)聚，只能在每年清明節(jié)的紛紛細(xì)雨里，在每一個殘缺不全的鄉(xiāng)夢里。

這幅畫終于完成了。線條簡單，意象樸拙。孩子，雖然我講了這么多，或許你還是一知半解。也難怪，其實爸爸只是畫了自己心中家的模樣，肯定與你現(xiàn)在所看到的想到的完全不一樣。這也沒有關(guān)系。有一天，你會長大，你終會了解和領(lǐng)悟。一個人對萬事萬物的認(rèn)知，是需要經(jīng)歷和時間的。

孩子，不管什么時候，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草窩。家，是我們心靈永恒的歸宿，那里有愛的種子，也有幸福的春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