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渭琦 文匯出版社
合作出書是相對于常規出版而言的,也有別于兩家或以上出版社之間的合作出版,主要是指書稿提供方與出版單位共同承擔市場的一種出版模式。出現這種模式的關鍵原因在于進入新世紀以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迅速興起與普及,傳統紙媒受到了多媒體競爭的強力沖擊,導致讀者閱讀方式的改變,從而使得常規出版的風險急劇加大;加之多數出版社陸續轉制改企,依托實現市場贏利、謀求發展,便成為了它們最重要的經營之道。如此,從最初單純地與民營圖書工作室攜手,到現在逐步擴展至和各級政府、各類企事業單位及個人自費合作出書,事實證明了這不失為一種出版與時俱進的發展方向,其生命力正不斷呈現。
下面,本文僅透過出版社的角度,試論合作出書的路徑與策略,以求教于業內同仁。
政府部門每年都有一定量的文字需要印行,以往由于種種原因,除去部分必須出版的文獻外,其余多半以資料的形式予以自主編印,或內部留存,或供各相關方閱讀。然而隨著時代的發展、具體主管者法制意識的增強,原先不夠規范的印刷品逐步被嚴格規范的出版物所替代。這些出版物既包括綱要、志書、年鑒、報告等,也涵蓋政府需要公開發行的其他各類讀本與資料。其數量疊加,事實上給專業出版機構提供了相當可觀的合作資源。如果出版社的視野能夠橫向擴散,會發現除了政府部門、政府直屬的部委辦和區縣局外,眾多半官方性質的群眾團體或行業協會也是非常理想的合作伙伴;甚至只要眼光向下,連最基層的政府管理組織都可能成為合作對象,譬如江蘇省江陰市的李溝頭村、貫莊村,上海市寶山區的原廣福村,就曾與筆者所在的文匯出版社進行過合作,先后出版了《李溝頭村志》《貫莊志》《廣福鄉粹》等志書。
出版社與各級政府合作,大體有這么幾個特點:一是準入門檻高。因為是政府出版項目,所以在具體合作之前,一般需要公開招標,同時審核出版社的各種資質,包括品牌、專業出版許可和編審校對人員的實際工作能力。這些高門檻既能使雙方合作公開透明,也可在事前剔除掉少量信譽差、出版質量堪憂的出版社,確保良者不被劣者所淘汰。二是收益有保障。政府出版項目絕大多數都有財政資金的撥付,理論上講,出版方拿到了項目,就等于取得了相應的利潤,而且基本不會給出版社造成額外庫存。三是出版及后續服務要求相對較嚴。也由于是政府項目,往往涉及政府的形象與公信,即使該合作嚴格履行了招投標及評標程序后,甲方仍會對乙方列出諸多硬性要求,特別是出版質量和出版時間上的規定。有時書已圓滿出版,會因甲方缺乏合適的存書場所或遞送條件,還需要乙方細致而周到的后續服務,不允許有任何偏差。
與政府項目相似,企事業單位尋求合作出書的起因,多出于經濟實力的改善、法制觀念的增強和社會形象的展示等方面考慮,但也有其不同之處。歸納這些個性的所在,一是出書相對隨機,不具備一定的連續性。譬如某企業成立5 周年時推出了一部紀念集,可當它10 周年大慶時,卻因為領導的更換或領導思路的改變,很可能用另一種方式加以慶賀。二是授予相對簡單,多數不存在招投標之類的前置。企事業單位只要有財力、有需要、有認為比較適宜的合作者,在雙方協商一致的前提下,就可以將出版項目交給出版社具體實施。三是大都缺乏專業的編撰部門和人員。不像大的政府機構,一般都設有政策研究室或調研處,常年負責各種文稿的編寫,而企業囿于自身性質,決定了不可能長期負擔與日常產生關系不大的人員,需要時便在內部臨時抓丁或外請代筆者。
和企事業單位合作,出版社方面須有廣泛的人脈關系或者四通八達的觸角,須有確保合作成功的報價優勢,更須有為客戶著想的誠信意識和服務意識。因為這些單位的出書項目既是隨機的,而累積起來又可能是海量的。關鍵在于如果出版社不具備相應的人脈或觸角,就無從知曉自己未來的項目在哪里。同樣,企事業單位在最終確定合作者之前,很可能已貨比三家。這時候,及時了解對方預期的心理價位,在保證自身合理收益的前提下,相對低的報價應是促成彼此合作的關鍵之一。
自有現代意義上的出版以來,個人,也就是自然人,始終是出版業最主要、最依賴的作者群體。他們分布在不同領域,奉獻出不同著述;他們支撐著出版社的生存與發展,推動著整個行業不斷向前邁進。然而在具體實踐中,特別是進入了新世紀,一方面政府部門和企事業單位合作出書的量在迅速增加,且稿源與效益相對穩定,前景廣闊;另一方面,多媒體尤其是網上閱讀的極大普及,紙質出版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沖擊,首印數急劇萎縮,重版率和利潤率雙雙下降,使得個人常規出版越來越不被出版社所看好。過去那種只問書稿質量而不愁市場銷售的好日子,早已離我們日遠。畢竟,最頂尖的作者和最可能暢銷的作品,總是少之又少。換句話說,大多數常規出版的品種,在尚未有效解決紙質閱讀向網上延伸的通路,特別是兩端之間的日常管理、著作權保護、合理收費及收益分配等問題之前,要么與更多的讀者無法見面,在各個書店里周游一圈,新書變舊書,最后回到出版社的倉庫;要么一版死,再沒有重印或重版的機會。因此,現在出版社要常規出版一本新書,是必須慎之又慎的。
這樣,與個人自費出版的合作,便成為出版社在這一作者群體中的必然之選。事實上,個人自費出版在我國并非新生事物,盡管新中國成立后有所沉寂,但隨著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至上世紀九十年代,少量出版社重新進行這方面的嘗試。彼時圖書市場仍比較景氣,這部分出版雖說沒有太大的利潤空間,但經濟效益的風險卻得到有效控制。個人自費出版到后來快速做大,占比日益提高,其根本原因不外乎一是個人有需求,二是出版社有呼應。個人有需求首先源于全民族科技文化水平的普遍提升,專業或業余寫作已不再為極少數文化人所壟斷;其次是個性化表達的公共網絡平臺越來越多,一部分人從那里起步,間或會將自己走紅或確有傳播價值的文字匯集起來,回過頭再尋求與紙質形式的對接,以獲得傳統出版的認可,爭取更廣泛的讀者群體;最后也有賴于整個社會物質財富的增長,從而給作者和出版社的雙向互動提供有力的資金支撐。譬如這些年,常有名不見經傳的作者找到出版社,他們所帶來的書稿甚至從未示過人,也基本不屬于大眾閱讀之類的,而且十有八九預備好了相應的出版經費。面對這樣誠意的作者,這樣近乎平常的希冀,只要書稿的導向和寫作質量符合出版的要求,出版社一般是很難拒絕的。這種呼應確有經濟效益方面的考慮,但同時,也出于順應時代變化的需要。所以,即使合作出書的路徑有許多,出版社仍應重視個人自費出版這一作者群體,并力爭構建起雙方都能接受的合作模式與共贏方式。
合作出書作為出版業近二十年來重要的運營模式和盈利方式,已經與常規出版一樣,越來越受到各出版社的重視。譬如有的社在內部專門設置了合作出書編輯室,著重研究合作出書的規律,拓展合作出書的渠道。也有的出版社雖沒有專業的部門加以應對,卻人人都可以在這方面大有作為,從提供線索,到洽談項目,再到具體完成案頭編輯工作,往往并非早前時由責編一人所為,而很可能是一個松散或臨時組合的團隊分工合作的產物。凡是起步早的,就能在這一塊占得先機,把握較大的市場份額;而后知后覺者也多半奮起直追,常常通過自己的特色吸引特定客戶群,以進一步細分合作出書這塊巨大的“蛋糕”。
誠然,要想在這一競爭激烈的領域內真正站穩腳跟,還需要有別于常規出版的特殊策略,歸納起來,至少有以下幾點:
常規出版同樣重視對作者資源的構建與維護,不過相比后來興起的合作出書,其類別畢竟較為單一,社與社之間的日常競爭也并非總是那么激烈。這很容易理解。譬如編輯策劃了一個選題,作者甲是相對合適的撰稿人選,假如他沒空或不愿意撰稿,后面多半還會有乙丙丁等作者可供選擇。但合作出書的客戶來源一定是唯一的,也就是說,錯過了這一家,興許還有下一家,可這一單的業務卻永遠錯過了。因此,努力抓住每一次合作機會,對出版社至關重要。
這其中,轉變觀念、主動出擊是前提。在常規出版一統天下時期,出版社都是朝南坐的,幾乎養成了編輯坐等作者送稿上門的習慣。然而合作出書的情況大多不是這樣,其最初的信息源或是在特定的政府網站上,或是僅限于合作者自身及很小的范圍內;即使偶爾有撞上門來的,也得反復詢價和比價,看哪家最合適。如果我們真把圖書看作商品,把出書視為生意,正常情況下,客戶一般不會投懷送抱,而一定需要編輯變被動坐等為主動出擊,積極轉變傳統觀念,經常關注相關的信息源,經常走出去深入了解客戶的動態與需求。市場永遠不存在空白,你疏忽的,恰巧是別人的商機。有效拓寬信息來源、不放過任何潛在的機會是關鍵。合作出書所涉及的客戶群體極其寬泛,遠非常規出版所能比擬。這就要求編輯有寬廣的視野、深厚的人脈,盡量將自己的觸角延伸到各個領域、各種可能帶來機遇的地方;而與各層面人員的廣泛交往與溝通,是其中的核心要義。凡事皆由人起,也終因人成。要善于利用信息技術高速發展的成果,如通過微信、QQ 等網絡渠道,保持與目標客戶的經常性聯絡,增進彼此了解與友誼,及時捕捉眼前及未來可能的商機。包括在實際工作中,既要講效率,眼光緊盯項目的決策者、參與者;又要少功利,以平常心態與看似無關的外圍人員交朋友。的確,以筆者多年的實踐經驗來看,許多合作信息的最初來源,并非圈內的項目實施者。有時他們甚至游離得很遠,卻也成為合作鏈中很重要的一環。
優秀的企業品牌,猶如暗夜里的一盞明燈,能照亮企業來時的路,也能引導眾多合作者近悅遠來,進一步增強企業的感召力。盡管常規出版同樣強調打造品牌,努力吸引知名作者和優秀作品,但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圖書出版屬于高大上的事業,能將自己的辛苦寫作轉化為鉛字印刷就算很不錯了,一般作者是不會過多考慮出版單位的知名度的。只不過到了常規出版與合作出書二分天下之時,情況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尤其是合作出書的主動權往往掌握在甲方手里,也就是說,甲方愿意與誰合作、以怎樣的方式合作,很大程度上并非由出版方來決定的。在同等條件下,合作方更多地會將項目交給大社、名社及操作規范的其他出版社,哪怕對方報價略高亦在所不辭。這個可以從政府招標的圖書出版項目中略見一斑,譬如由招標公司聘請的專家在評標時,出版機構的品牌及專業性如何,一定是他們最后審定的要件之一,而且通常占有不低的分值。因此,經過這些年一輪輪地篩選和淘汰,我們可以發現,相當部分項目金額大、書稿質量優的重要合作出書,都逐漸歸攏到有相當知名品牌的出版社那里。這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出版現象。
如同其他行業一樣,一個出版社的品牌并非與生俱來,而是在長期的運營過程中,依靠出版大量好書,才不斷形成的。做好圖書,擦亮品牌,有時需要幾十甚至上百年,需要幾代出版人的共同努力。還應該指出的是,由于合作出書所產生的利潤相對穩定,所以相當數量的出版社都在作這方面開拓與嘗試;久而久之,已使得少量出版社幾乎放棄了對常規出版的重視,而淪落為以純粹靠買賣書號為生的“空殼社”。這其實也是很不可取的。事實上,過分依賴合作出書,容易使編輯喪失選題策劃和圖書營銷這一根本能力,從而也會喪失市場的主動權。畢竟,打造品牌還得靠出版社自主策劃的、在市場上叫得響的圖書,而由合作出書所派生的圖書,因其內容或偏向于小眾,或失之于書稿質量一般,終究難以完全擔負起強化出版社品牌效應的重任。
好容易拿到項目,進入對書稿編審校的階段,只能說是完成了關鍵的第一步,后面還有更嚴峻、更復雜的考驗在等待著。我們知道,出版社一般會依據編輯的專業特長及實際工作需要,將他們納入相應的編輯部門,譬如自然室、社科室、文藝室。常規情況下,自然讀物不會交給社科室去做,社科編輯也不會主動接納文藝類書籍。然而就合作出書而言,相關編輯往往無法選擇未來書稿的類別,換言之,他們是被動接受的一方;而且,如果對應項目的不是一個有明確分工、學科比較完備的團隊,那么,基本上就需要一位編輯從頭干到底。以筆者為例,十余年間,合作出書了兩百余種圖書,這些書稿的類別跨越了數個學科,包含了數種文體,看上去像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實質也是勉為其難,在干中學,在學中干;實在遇到自己的弱項時,就虛心向同事、向專家請教,或者先將書稿交予有專業特長的特約編輯過一遍,初步確定書稿的專業質量,校正書稿中可能存在的專業偏差。
實際上,對合作出書的書稿處理,日常遭遇的難點還在于如何提高文字表述的整體質量。如前文所述,通常為合作出書撰寫書稿的作者,大多非書面表達能力相當扎實的專業寫作者,他們或熟悉本部門工作,或知曉本學科知識,有的獨立成章,有的被臨時組合成一個寫作團隊,于是成稿的文字質量多少會存在問題,這就需要編輯正確對待,抱有極大的耐心,逐字逐句逐個標點符號地對全稿進行刪改、潤色和校正。有時候,由于一部書稿的作者眾多,作者之間的寫作水準難免會呈現較大落差,責任編輯又必須將工作重心落在質量較次的文稿上,以求全書相對齊整。這個修改過程有時簡單,十天半月便可完成;有時卻需要幾個來回,花費數月甚至更長時間。這是出版發展到現階段,給予編輯的新考驗。也只有經受住了這樣的考驗,才能在合作出書這一領域內越走越順,越走越遠。道理很簡單,在甲方看來,編輯就是內容和文字方面的高手,有責任和義務幫助他們提升書稿品質,完善書稿的閱讀順暢度。的確,隨著對合作出書項目爭奪日趨激烈,出版機構之間比拼的關鍵之一,便在于對書稿的三審三校上。極少數出版社由于疏于編審校對,會被甲方自然淘汰;相反,也只有嚴把內容導向及文字質量關,才能既符合出版的根本要求,又得到合作方的極大青睞,使彼此的合作更為牢固而久長。
一本書稿從最初洽談,到正式出版,有時整個合作算是完成了,有時卻并未完成,這是因為在有些項目中,還可能包含相關的附屬服務。這些附屬服務涵蓋圖書代銷、媒體宣傳、活動組織及專項遞送等,有的是訂立在合同條款之內的,有的卻是在雙方合作過程中臨時商定的。實事求是地說,要做好類似服務,有時簡單,有時復雜,有時甚至比出書本身更費時費力,且往往難以產生直觀的經濟收益。譬如筆者在與政府某委辦合作時,對方提出借上海書展期間,希望出版社能協助他們一起舉辦新書推介活動。于是活動的各項籌備斷斷續續耗費了責編個把月時間。好容易等到活動圓滿結束,對方又請求出版社提供經過制作的活動現場視頻,以便在他們的官方網站上進一步宣傳此書。后續的工作更加費勁,需要一遍遍地翻看活動當時的全程錄像;需要將所有出席活動的嘉賓的即興發言整理出來,并編輯好;需要對錄像進行剪輯,配上字幕和音樂。有些步驟出版社無力解決,還得臨時請社外的專業人士予以幫助。這樣,光籌備活動和制作視頻的過程,就持續了兩三個月,幾乎等于花了出兩本新書的時間,取得了一本書的經濟效益。但是能拒絕嗎?顯然不能。一是出版社與該委辦有較長久而穩定的合作關系,若拒絕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二是書展活動和視頻傳播,能使這本正能量的書發揮更大的閱讀效應,這也是出版社必須履行的社會責任。
合作出書從根本上說,是出版社依據相關規定提供服務。既然是提供服務,那么服務得越優質、越全面、越不厭其煩,則雙方的合作關系肯定會越牢固,甚至還可能產生預想不到的效果。譬如有一本名為《C 形包圍——內憂外患下的中國突圍》的暢銷書,最初書稿到出版社時,僅是合作出書性質,首印數也不多。按照出版合同,部分成品書由出版社代銷。然而沒想到的是,該書在代銷過程中,贏得了讀者廣泛好評。出版社及時抓住這一市場動態,投入人力物力加大市場營銷,加之合作方的緊密配合,后來此書竟一版再版,累計印數迅速超過十萬,在取得驕人的社會效益的同時,也為出版社帶來了豐厚的經濟效益。類似的事例再次說明,一本書的成功合作,或許有許多偶然因素,但對出版方而言,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努力做好每一項服務,一定是其中的必然之道。
總之,作為一種較新的出版模式,合作出書規模化出現的時間并不太久,其中蘊含的一些規律和可操作性的方法,還有待專家和同仁作進一步研究,以使傳統的紙質圖書出版能走向更加持久而輝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