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魔鬼

文/劉巖

1令畢比如此專注的原因只有一個:此時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他的前效力球隊——溫哥華灰熊隊和他們的組織后衛杰森·威廉姆斯的現場比賽。這為畢比提供了一個觀賞他的前隊友們打球的絕好機會。這場比賽看上去就像威廉姆斯的個人三分專場表演:左翼，右翼，中圈，跑到哪里投到哪里，場上的“白巧克力”就像是在冥冥中感受到畢比的注目一樣，拼命地想在后者面前好好地表現一下。皮球在他的雙膝之間和身前身后靈巧地轉動著，就像一陣飄忽不定的風。全場的孟菲斯球迷們一齊為這個白人小個子叫好助威著，就像當年他在薩克拉門托受到的禮遇一樣。

在畢比的身邊，還有三四名國王隊球員們湊在一起聚精會神地觀看著。他們或高聲尖叫，或嘖嘖稱嘆，或搖頭惋惜。他們在此之前早已不止一次地親眼目睹過威廉姆斯在賽場上出神入化的球技，但每一次他都會帶給他們一種全新的感覺。畢比仍在原地默不作聲地看著，此時，廣播喇叭里的一個播音員用帶有煽動性的語氣高聲叫喊著:“這就是杰森，我們心中的杰森，他可以在我們需要他的任何情況下挺身而出。”

畢比的注意力被身旁一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可惡地打斷了。“你同意他的說法嘛，邁克？”這個家伙大聲地問著。

他轉過頭來，循著剛才的聲音準確地找到了那個冒昧的發問者。他沖著那個家伙茫然地搖了搖頭，沒有承認，也沒有表示反對。畢比一向都是這個樣子的，外表斯文沉穩的他很少公開發表自己的觀點看法，大多數時候他就是一個思想中庸的旁觀者。他不喜歡四處張揚，處世低調就是他的處世原則。這也是為什么現在坐在國王隊更衣室內的人是他，而在電視屏幕上正在為孟菲斯灰熊隊(他們已經改了名、換了城市)打球的會是威廉姆斯了。他就這樣一邊看著威廉姆斯打球，一邊思考著自己的問題，許久許久他才突然從自己的世界里清醒了過來，不著邊際的冒出了一句:“我對我現在身邊的環境非常滿意。”周圍的人都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似的，誰也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涵義到底是什么意思。畢比知道，昔日的威廉姆斯在薩克拉門托不僅僅是一名NBA球員，他還具有更為深遠的城市偶像意義。同克里斯·韋伯一起，他們兩個人在當地市民的心目中受到了城市英雄般的禮遇。球迷們喜愛威廉姆斯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花哨球技，同時也憎惡他在關鍵時刻的致命失誤。但不管怎么說，他們對他還是喜愛大于憎惡，他是屬于薩克拉門托市民的。

可是就在2000年6月份的選秀大會結束之后，國王隊做出了一個令全世界球迷為之瞠目結舌的決定:國王隊總裁喬·馬魯夫決定用己隊的明星球員威廉姆斯同灰熊隊的畢比進行交換。這一震驚聯盟的交易活動也再次表明了國王隊厭倦失敗，渴望用畢比扎實穩妥的球風來頂替威廉姆斯華而不實的賽場表演，企盼在季后賽中能夠走得更遠一些的決心。也許同頗有球迷號召力的威廉姆斯相比，外貌樸實無華的畢比很難受到廣告贊助商的青睞(他的球衣銷售額遠遠不及威廉姆斯)，但他可以贏得更多場比賽——重要的比賽，這就足夠了。

畢比的傳球比“白巧克力”更實用，雖然他的華麗程度遠遠不如后者，但這項特質讓成了薩克拉門托球迷的新寵。

國王隊的老大哥迪瓦茨也對畢比的表現非常滿意，他經常會在比賽中贊許地拍著畢比的光頭，表達自己對小弟的喜愛之情。

2“當我初次來到這座城市時，我已經隱約感到了某些忠實的威廉姆斯球迷們對我的那種極不友善的排斥態度。”畢比說。幸好國王隊員們對他表示了極大的歡迎與支持，他們始終堅信，一名以球隊利益為最高奮斗目標，值得隊友信賴的控球后衛是引導球隊通往勝利彼岸的重要紐帶。

環境的改變對于畢比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挑戰。擊敗湖人隊？這個口號對畢比來說還相當陌生。在孟菲斯，畢比和他的隊友們甚至沒有辦法擊敗快船隊。贏得一座總冠軍獎杯？這也相當滑稽可笑。在來到薩克拉門托之前，畢比還從未在一個常規賽季里贏得過23場以上比賽的勝利。當畢比第一次來到國王隊更衣室內同新隊友們見面時，該隊的替補中鋒斯科特·波拉德(Scot Pollard)率先介紹了他自己，并在畢比的肩頭開玩笑似的擂了一拳，算作他在1997年效力的堪薩斯大學籃球隊在NCAA總決賽上敗給了畢比所在的亞利桑那大學籃球隊手下的小小報復。那一年，畢比還是亞利桑那大學籃球隊里的大一新生，他所在的球隊也最終贏得了當年度的冠軍獎杯。波拉德這一開玩笑似的拳頭也勾起了畢比對大學籃球時代的那段美好追憶。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波拉德仍然裝作恨恨地說:“簡直氣瘋我了，當時我真想糾住那些亞利桑那的臭小子們狠狠地揍一頓。哈哈，現在想起來，自己當時真的很幼稚啊。”

在溫哥華，球員們所面臨到的壓力無非就是繳納高額的個人所得稅和雇傭一名精明強干的稅法經濟師。而在薩克拉門托，球員們則要在球迷們的殷殷期望之下兢兢業業地打好每一場比賽。那么畢比是如何正確看待這兩地之間的巨大反差呢？很簡單，保持寧靜淡泊的心情就是畢比以不變應萬變的制勝法寶——平淡無奇，波瀾不驚——這也是國王隊渴望從畢比身上得到的最大收獲。而畢比也果真沒有讓他們失望:14分，5次助攻外加每場少的幾乎沒有的失誤。他的打球風格有些像聯盟的老牌控球后衛約翰·斯托克頓，沉穩冷靜，剛毅果斷。如果他在某場比賽中表現得有些不盡如人意的話，他會在賽后反復觀看這場比賽的實況錄像，思考一下自己的失誤不足之處，爭取在下場比賽中不出現同樣的情況。

“威廉姆斯確實是個不錯的組織后衛，”當時的國王隊教練里克·阿德爾曼說，“我們隊中的每個人都很喜歡他。但是我總感覺他同一名出色的組織后衛之間總是存在著某些差距。我曾期望著他能夠有所進步，但令我失望的是他并沒有做到我們所期待的那樣。一直以來，我們總是在季后賽第一輪中停滯不前，我們渴望能夠找到一個帶領我們突出重圍的好幫手，邁克就足以勝任這一角色。”

3“爸爸討厭你！爸爸討厭你！”觀眾席上的球迷們頗有節奏地喊著這句口號，同時一齊鼓掌拍手企圖為客隊制造令人窒息的高分貝噪音。這是1998年1月29日，斯坦福德體育館內的球迷們不知疲倦地足足高喊了40分鐘這句口號。牽扯到這句口號里的兩位主角——一個是前NBA后衛，現擔任斯坦福德大學籃球隊主教練的爸爸亨利·畢比，一個是亞利桑那大學籃球隊的二年級后衛，19歲的兒子邁克·畢比。還在小畢比兩歲的時候，父親就離家出走，不辭而別。也正因如此，主隊的球迷們以此大做文章，企圖令來此比賽的小畢比傷心分神。

那么小畢比又是怎么應對的呢？他在微笑，微笑著打球。盡管場外震耳欲聾的喧囂聲幾乎令他頭痛欲裂，但他將所有的不快都統統埋藏在心底，絲毫沒有流瀉到他的比賽中去。他們不是告訴他，他的父親恨他么；他們不是認為這樣就可以傷害到他，令他在場上發揮失常么，那就讓他們來試試看好了。

讓我們一起來看看小畢比在這場比賽中的統計數據吧:26分，10次助攻，僅僅1次失誤，并最終率領六號種子亞利桑那大學以93-75擊敗了4號種子斯坦福德大學。主隊輸球之后，觀眾席上傳來了沒有素質的球迷對他不堪入耳的肆意謾罵聲，他仍然面帶微笑地靜靜聽著。對于他來說，還擊敵人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令人心悸的沉默。

坐在國王隊休息室內的長椅上，畢比一邊觀看著NBA每周信息集錦，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著身邊記者的提問。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電視屏幕上，就像一個盯著電視自問自答的神經兮兮的小子。他早就知道，這些小道消息頗為靈通的記者們肯定會從他那令人捉摸不透的父子關系入口，也正因如此，對此一向頗為敏感的他也盡力將自己的答案控制在幾個字之內，務必令記者們自討沒趣地訕訕離開才好呢。在他的右臂上側，一道異常醒目的文身昭示了他的內心哲學:只有上帝才可以對我做出評價。“那些好事的人們總是喜歡對我的私人事件妄加猜測，”畢比說，“這一點讓我極為反感。他們沒有任何資格對別人的事情隨意指責評論。”

邁克和亨利彼此之間已經好多年不說話了。在畢比大學畢業之后，亨利曾希望他的兒子能夠去USC聯盟打球，但畢比并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而是選擇了進入NBA。當父子雙雙在籃球界取得了各自的成就之后，他們都曾公開表示過渴望和對方在某個合適的場合下進行適當的感情交流。邁克說:“我們現在也交談，但是……我們只是泛泛的交談。想要讓他再像我的母親那樣融入到我的生活中，這種情況可能么？”

父親亨利對待他和兒子的關系則略顯曖昧了一些。“在我兒子的眼里，我就仿佛從人間蒸發，根本就在世界上不存在一樣。”他傷感地說，“過去我從未當眾談起過這些私事，因為我不想讓外人太多地知道我和兒子的事情。我希望他能夠吸取我過去的教訓，做個合格稱職的好爸爸，不要在若干年之后讓自己的孩子鄙視小瞧自己。唉，現在的我還能做些什么呢。我只能說我很愛我的這個兒子，但他似乎并不準備原諒我的錯誤。”

母親維吉尼亞(Virginia)在父子二人之間始終保持著緘默。兒子能有今日的成績，確實是與她這位含辛茹苦的母親有著莫大的關系。是她，鼓勵邁克在烈日炎炎的菲尼克斯夏日午后從涼爽的室內走出來，在空曠無人的籃球場上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投籃；是她，一直為兒子親手做著他最愛吃的火腿三明治，甚至當兒子遠赴異地求學之后，她還千里迢迢不辭辛苦地做好一兜子三明治給兒子送去，只為了兒子那句“您做的三明治就是比商店里賣的好吃”；還是她，當不明就里的人們大聲指責畢比是“不肖兒子”時，他馬上挺身而出為自己不便發言的兒子辯護:母親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一個目的:保護好自己的兒子。“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我不想這件不愉快的事情會糾纏我的兒子一生。”維吉尼亞平靜地說。

畢比之所以能成為那個年代的人氣后衛之一，也離不開他在球場下的嘻哈裝扮。

4來到薩克拉門托時，畢比已經23歲了。他與兩個孩子和孩子們的未婚媽媽達西·沃特金斯一起住在薩克拉門托，過著相當舒服愜意的日子。安置好自己的生活之后，畢比也沒有忘記自己身邊的那些親人們。“我希望我的親人們都圍繞在我的身邊。”他說道。當畢比在灰熊隊效力時，他的兩個兄弟漢克(Hank)，達恩(Dane)以及他的一大幫侄子們就與他一同居住在溫哥華。現在呢，他們又與他一同搬到了薩克拉門托，居住的地點到阿科球館僅有幾分鐘的步行距離。

畢比仍然盯視著眼前的電視屏幕，電視里奧尼爾正在張牙舞爪地大力灌籃。當記者們的問題越來越毫無顧忌地涉及到個人隱私時，畢比終于有些按捺不住了。“我并不想談論這方面的問題，”他說話的語調也明顯提高了一個音階。“請你們尊重我的個人隱私，過去的事情拜托大家就不要總是糾纏著不放了。”一向彬彬有禮的畢比很少這樣大聲教訓過別人，看來這次他真的有些生氣了。

畢比清楚地知道他可以為球隊做好多事情:他可以組織一次快攻，可以控制一場比賽的節奏，可以為自己的隊友制造很多次得分的機會。而他也果真沒有讓自己失望。到2001年1月2日，畢比同他所在的國王隊一起贏得了該隊的第24場常規賽事的勝利，這在灰熊是件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他也適時地填補了威廉姆斯留下的空缺，并且憑借著自己在場上更為穩定的表現終于贏得了教練和隊友們的首肯。

還記得“擊敗湖人”的這句口號么？他當然記得了。不過當他在國王隊第一次同這支冠軍球隊相遇時，畢比的表現相當失常:13投僅4中，外加4次失誤，國王隊也最終以85-93輸掉了這場比賽。賽后，畢比承認:“我在比賽中對自己施加了太大的壓力，這反而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的正常發揮水平。”當兩支球隊于2000年12月7日在ARCO體育館再次相遇時，畢比沒有再犯相同的錯誤，他以21分，6次助攻，0次失誤的絕佳表現率領國王隊以97-91力克對手，為自己交上了一份滿意的答卷。

畢比有一個習慣，無論走到哪里，在他的背包里總是隨身攜帶著一本圣經。這位虔誠的基督教徒是這樣總結他自己的:“我渴望神的庇護，但我又清楚地知道有很多東西還要靠自己去努力爭取，譬如籃球，譬如家人的幸福，譬如自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