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澤冰
【摘 要】執行員為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的執行主體,但司法和學理卻對這一根本定位有所誤讀,導致執行改革中各地試點對執行員在執行團隊中地位的輕視。基于以上原因,有必要從理論層面來對執行員的身份進行澄清,并最終回歸執行主體的應然立法定位。
【關鍵詞】執行主體;執行員;執行改革
執行體制改革意在解決“執行難”與“執行亂”兩大問題,其中后者主要通過執行分權來實現。所謂執行分權,乃針對傳統執行體制中的執行集權而言,具體操作是將執行權按照權力性質進行解構,并權力進行重新分配,從而改變以往諸權皆集中于執行員一人的局面。如果以作為執行主體的執行員的角度看待以上改革,則可以清晰看到一個權力不斷從執行員剝離的過程,即“裁判權+裁量權+具體實施權”到“裁量權+具體實施權”以至于再到“具體實施權”。但可慮者是,執行改革所要求的分權是何種程度上的分權?換句話說,執行員的角色最終應如何定位?針對以上問題,本文通過對立法、司法和學理研究中的執行員角色定位的考察,來回歸執行員的應有定位。
一、單純的實施者——執行員角色的現狀
就執行團隊中員額法官和執行員二者的關系來看,幾乎所有的改革試點都是將員額法官定位于執行團隊的核心——即指揮者,將執行員僅僅作為在法官命令下負責具體執行的實施者。以成都試點為例,司法執行員(司法警察)、書記員等在員額法官指揮下從事具體執行實施及輔助性工作。可以看出,成都試點符合筆者所謂“員額法官——指揮者、執行員——實施者”的定位。[1]值得注意的是,各地試點對員額法官與執行員的定位導致了執行員與其他執行人員的角色混同現象。[2]比如,部分地區的警務化改革中出現了執行員司法警察化,或司法警察執行員化的情況。上述成都試點就明確將司法警察視為執行員,并稱之為“司法執行員”。再比如,上海試點改革中較早開始推行警務化改革,將執行實施人員全部轉任司法警察,并稱之為“執行司法警察”。然而,無論是何種稱謂,其實質都體現了各地法院對執行員這一角色的誤讀。上述司法實踐與學理研究可謂相輔相成。
學界對執行員這一角色的研究多是將其視為執行權構造和機構設置這一問題的局部問題來看待,通說認為執行實施權應單獨分離并嚴格區分執行法官與執行員,認為法官負責行使執行裁決權,為執行裁決者和指揮者,執行員行使執行實施權,僅為實際執行者。實際上,上述分權模式即是“執行法官——指揮者”以及“執行員——實施者”的理論基礎。這也是司法實踐中各地試點在執行員角色定位這一問題上眾口一詞的根本原因。
二、執行員角色困境及破解
(一)執行員的實施者定位不符合我國立法規定
《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訴法”)第228條第1款規定,執行工作由執行員進行。該法條的關鍵在于“執行工作”應作何種解釋?如果將此處的執行工作理解為單純的接受執行指令而為的實施工作,則各地試點改革以及學理研究中對執行員的實施者定位就不存在問題。但是筆者認為,此處的“執行工作”不能作以上理解,上述條款的立法涵義其實是賦予了執行員的執行主體地位,而所謂執行主體的核心職能在于命令權,而不僅僅是接受命令之后的實施權。首先,同一法律語詞的使用在同一法律文本以及不同法律文本之間的內在邏輯應當是一致的。因此,筆者以《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訴法”)第18條第1款為參照來闡明上述《民訴法》第228條第1款的正確涵義。《刑訴法》第18條第1款規定,刑事案件的偵查由公安機關進行,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仔細對比兩個法條,《民訴法》第228條第1款與《刑訴法》第18條第1款前半段的句子結構和立法用語都基本相同,二者都旨在賦予某機關以某種權限。因此,既然認為《刑訴法》該條款確立了公安機關作為我國的偵查主體的法律地位,并且公安機關享有《刑訴法》其他法律條文規定的一系列的偵查職權,也同樣可以認為《民訴法》第228條第1款在確立執行員執行主體法律地位的同時,也賦予了執行員一系列的執行職權。上述公安機關的偵查職權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公安機關同時具有偵查措施的指令權和實施權,比如取保候審、監視居住等等強制措施,另一部分為公安機關有權聲請和實施,但需經檢察機關決定的權力,比如逮捕。因此,同樣也可以認為《民訴法》第228條第1款的立法涵義絕不僅僅只是賦予執行員對執行措施的實施權,而是當然地賦予了執行員一系列的命令權,如此方能符合執行主體本身的涵義。
(二)執行員的實施者定位不利于提高執行效率
如前所述,執行分權的目的在于將分權制約的理念引入運行機制,從而解決“執行亂”問題。各地試點和學理研究中主張將執行員的職權從“裁判權+裁量權+具體實施權”三權合一徹底剝離到單純“具體實施權”一權的用意也在于此。但是筆者認為,這種做法屬于執行體制改革的過度分權。完整的執行實施權應當包括命令權和實施權兩部分,這是由權力運行的規律所決定的。與偵查工作所要求的效率性相一致,執行工作旨在實現經過審判程序業已確定的實體權利義務關系,因此執行程序的效率性需求比之審判程序要高的多。出于這種執行效率的考慮,就需要執行措施的命令權和執行實施權兩權由執行員一人承擔。分權制衡所要避免的是執行程序中的異議處理權和涉執行的裁判權這兩種救濟性權力和執行措施的實施權三者由一個主體行使的情況,而非執行措施的命令權和具體實施權的集中。因此,僅僅將執行員定位為實施者角色,將降低執行團隊的機動性,審批程序的增加必然減損執行效率。
(三)執行員角色的實施者定位不符合國外執行官職權的通行規律
我國執行程序具有職權主義的特征,與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較為接近,即將執行程序視為一種公法行為。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在執行機關上一般采行二元體例,即法院和執行官。與我國試點中的按照權力性質決定權力行使執行主體的做法不同,上述國家和地區是按照執行事務的種類來決定執行主體。以日本為例,日本的執行機關為裁判所和執行官,執行主體包括裁判所法官和執行官,同時裁判所書記官也可在某種情形下成為執行主體。其中執行官主要負責對動產的金錢執行即動產拍賣、不動產即動產交付的強制執行以及與這些事項有關的假扣押和假處分的執行。此外,執行官也有義務執行裁判所作為執行主體時的某些事務。可見,日本執行官并非單純的事務實施者,而是兼具指揮者和實施者的雙重角色。對于法律規定由執行官執行的事務,執行官可以以自己的意志決定適用執行措施,并負責執行,或者請求其他執行輔助人員予以輔助。
我國《民訴法》228條第1款確立了執行主體的一元體例,但是卻將其職權僅僅限制在單純的實施權,在既認為應將執行法官與執行員嚴格區分的前提下,又將執行措施命令權賦予執行法官,這顯然與域外執行官制度通行的職權規律不相符合。
綜上,我國執行員應回歸《民訴法》規定的執行主體地位,即以指揮者為核心,兼具實施者的雙重身份。
注釋:
1其他試點大多也符合這種定位,比如北京試點、唐山試點、湖南永州試點等。
2參見劉清林:《安福“1+5+N”執行的加速效應》,載《人民法院報》2017年11月27日,第8版;段春山:《牡丹江基層法院組建執行警務化團隊——設定崗位責任清單 兩層三級強化監督》,載《人民法院報》2017年3月4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