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易
大年除夕,按照我家的傳統,飯前獻飯是必不可少的程序,一邊獻飯一邊燒紙,在桌上點上一對蠟燭。做好了飯菜,先把飯菜都擺好,杯子里面倒上酒,碗里盛上飯,筷子放在碗上,一邊說:“請得到請不到的老祖人些,請你們來請飯了!”叨念著祖先們和過世親人的名字,保佑一家人的安康和順利。年輕人要跪下給老祖人和逝去的親人磕頭,算是最簡單的祭祖儀式吧。
整個過程十分鐘左右,獻飯儀式完畢,再把筷子放下來,開始上桌吃飯。
我爺爺和奶奶在1951年結婚的,當時會理剛解放不久。除夕夜,這個新組建的家,兩個年輕人的第一頓年夜飯,想必是甜蜜而幸福吧。
兩年后,我爸爸出生,爺爺卻因成分問題被判勞改。爺爺到很遠的喬窩勞改農場服刑,一去就是十年。爺爺的老媽媽當時還健在,她眼睛不好,不懂事的爸爸叫她“瞎子老太”。“瞎子老太”幫著帶年幼的爸爸,奶奶則像男人一樣外出謀生想法養家,度過最艱難的日子。幾年后,“瞎子老太”去世,每年除夕,當滿城張燈結彩,鞭炮聲聲的時候,家里只剩下孤兒寡母,年夜飯不僅簡單,也很冷清。奶奶不忘記獻飯、燒紙,讓年幼的爸爸磕頭,她口里把楊家的老祖宗念一遍:“楊家的歷代老祖人,請得到請不到的都來請飯了,還有瞎子老太……”
十年后的“人民公社”時期,娘倆終于等到爺爺勞改回家,一家人團圓了。那時大家必須掙工分吃食堂,大多數人都吃不飽,很多地方甚至餓死了不少人,爺爺常把口糧省下來給爸爸吃。
沒過兩年,爺爺被劃分為“四類分子”,氣急攻心的爺爺心臟病突發住進醫院,沒多久便撒手人寰,除了孤兒寡母,什么也沒有留下,日子更艱難。我出生時,改革開放開始了,大家再不用吃大鍋飯,爸媽都到外面去做工,如裝卸建筑材料,水泥、磚頭和砂石等,就算除夕也在干活。如果兒子兒媳回家過除夕的話,奶奶便早早做好了年夜飯,然后鄭重地主持獻飯,爸爸負責貼門神、對聯、放鞭炮……
媽媽嫁到楊家以后,漸漸接替了奶奶在除夕主持獻飯這些事情,當飯菜擺上桌子后,只聽媽媽念著:“楊家的老祖人些,來請飯了,請得到請不到的,瞎子老太,娃兒的爺爺……”媽媽在獻飯的時候,命令我們三姊妹都并排著跪在堂屋門口,給老祖人磕頭,燒紙。當時的年夜飯只有簡單的幾樣菜,有媽媽用刀切得薄薄的臘肉,清水煮的蔬菜,我跟媽媽一起用石磨推的豆腐……那采用燒煳的干海椒做的蘸水碟子,味道至今讓人難忘。
再后來,等我們三姊妹長大成人,我們家的年夜飯也不再只是單一的新鮮的豬肉、香腸、餌塊、粉條、湯圓那些了,有了魚肉和雞肉,還有了酒,獻飯的程序當然不會少,我會叫小一輩的孩子們,都跪著燒紙磕頭,祈求祖先的庇佑。
在會理老家,每年年夜飯開始的時候,滿城都在放鞭炮,爆竹聲此起彼伏,綿綿不絕,持續一兩個小時,整個城市的上空都彌漫著煙霧。我也會在年夜飯開始之前,點燃鞭炮,這預示著一家人團圓的飯開始了,老的小的圍坐在一起,享受一年中最溫暖的時刻。媽媽幾年前因病過世,那年除夕,家中少了一個人,氣氛冷清了許多。大家都不敢提起媽媽,害怕悲傷的情緒蔓延。
80多歲的奶奶重新主持獻飯,她叨念著:“楊家的老祖人些,來請飯了,請得到請不到的……”她在名單的最后默默加上了媽媽的名字。
奶奶在獻飯的時候,我安排小孩們給老祖人跪著磕頭,燒紙,就像媽媽曾經教我的一樣。
獻飯結束,豐盛的晚餐才正式開始,在那不絕于耳的鞭炮聲中,一家老小再次圍坐在一起,度過又一個難忘的除夕,新的一年、新的希望也將開始……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