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里的喧嘩[組詩]

樊樊

空椅子

對著一把空椅子

我說起了今天的天氣

它不吭聲，壞心情和好心情

都習慣了

一把空椅子

空了這么多年

上面懸浮著數不清的塵埃

它們緊緊簇擁著，沒有一粒

想在我細碎的存在里缺席

說謊的月亮

這世上總有一些東西

讓你莫名地悲喜

我小時候信任過的月亮

在中秋和上元之夜

圓圓地懸掛著

從不說謊的月亮

卻在父親去世的那一晚

像一句謊言

冰涼地，碎了一地

風吹了許久

雨下了許久

天陰沉了許久

最終，那些疼痛不已的碎片

都隨風隨緣而去

從此我再看月亮

圓也是缺，缺也是圓

野外的酢漿草

在野外，數不清的酢漿草

舉著同樣細碎的小花

有同一張扭曲的臉

風吹草低

十萬株酢漿草

靜靜簇擁著，不說話

我有一絲愧疚和不安

在野外，一不小心

我就踩在酢漿草的婚床上

無效的反對者

我在，光也在

塵埃一粒挨著一粒

“昨天擦干凈的桌面

今天又落上了灰塵”

每一天，看不見的死亡

總是這么多

每一天，我身上死去的一部分

寂靜地落下來

和我手心里的沙子一模一樣

都想把我活埋

為此，我轉動得更快了一點

手腳和大腦一樣

都停不下來

日 記

晨曦如約而至

時間，穿在我半舊的腳上

像是上帝還未收回的恩賜

我在我的軀殼中

奔波，行走

做一些常人的事情

弄出點活著的聲響

那未曾寫出的

是這一天的留白

正沿著詩歌的云梯上升

像是靈魂先于肉體寫好的一封情書

因丟失了天空的地址

而無法寄出

我的一生，不需要一場大霧

這一年紅塵洶涌

許多人在自己的大浪里淘沙

這一年我堅持說

活著的人都有一顆動物之心

多少年，我在自己的肉里被消化

日子不閃光

我的四十歲，再也遇不到嬌美的十八

就在昨夜，我越來越模糊的三歲

也弄丟了眼睛和嘴巴

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她什么也說不出了

只是在我心里沒有形狀地疼痛

聽著……不要一場迷霧漫過來

我的一生，不需要一場大霧……

我喜歡一只動物的兇猛

喜歡活著、生養，而且撕痛

去歲已然虛度

仿佛體內的虛無，誕下了神馬

今年必有一只純白的綿羊

黏我暖我、纏我愛我

在一面向陽的山坡上

無限柔情地、咩咩喚我

虛構的畫面——兼致超兒

對于年的畏懼，讓我犯下了

數不清的罪過

我常把蒼老的父親和蒼老的兒子

安放在同一張年畫中

我離去多年的父親

一直棲寄于云水和草木

陪我飲盡了世間的露水和蒼涼

我多想含著笑

摸著兒子額上的白霜和皺紋

聽他緩緩講述他的這一生

所有酸的，苦的，辣的

那是年復一年，漸漸老去的我

想對我的父親傾倒的

最后的一句臺詞

必然是：世間的露水易逝，草木易折

無論何時，我的兒子

在你孤單、脆弱的時候，都不要哭

你可能永遠不會知道

那些個草木飄香

泥土被雨水刷洗得

分外清新的早晨和黃昏

所有溫熱的愛，都不曾有片刻的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