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翅的世界[組詩]

安歌

清 晨

一

此刻，更高樹梢上的光，

我還看不到；低處的，

要等樹木們泄漏。

三棵椰子樹干，蹲在它們的

影子里，準備奔跑。是平行的。

這一天，我看著樹影西斜，

看它們轉回自身。

二

影子們跑出，

進入清晨的速度。

站進光，你也可以進入

這奔涌：一枚空懸的菠蘿蜜。

幾株平行的椰子樹。

一只喙食在草叢間，突然

躍入天空的黃腹琉璃。

三

清晨，萬物與我彼此斑駁

浮動的光，揀選的幾枚

木瓜亮著，連著的幾只和整個

枝條在甜蜜的暗中，但已然

清晰。椰樹香樟毛柿和我在

驚嘆的影子里，被一根奇異的線拉著

在這圣油中彼此浮動——

但并不吃驚于，那

出現于三角拐杖一端，重新

學習行走的阿婆

斑駁影子——

幾片被光泄漏的龍眼新葉

亮得像火車車窗外的孩子

他曾揮手，又揮手。

站在那兒消失——

對 峙

密林中，肉色的花斑

水鹿母子為我

在林木的間隙豎起

耳朵。靠著巖石我想

壓進它里面。我沒動

我試著重新呼吸。它們

緊繃的肌肉，奔跑的山瞬間

充滿全身。之后

漸漸松弛——

空氣中我試著

摸著我的小馬，童年光滑

皮毛下，它溫熱

暗涌。它打起響鼻，涌動的

肌肉已跨過草原三座

山巒。我幾乎要

閉上眼睛——

在林子淹沒水鹿之前

小水鹿回頭看了

我一眼，已擺脫了名字

寂靜的回聲，在樂山

在我里面——

我背后的巖石，溫熱。似乎

已分娩出我

道

接受這個字，不加思索

卻以為知道，甚至沒想

這是一個

人，提著頭。

走在路上。

每。

一。

個。

我。

陽臺的不抵抗主義

拒絕用農藥殺死那些蚜蟲，這次

它吸干了三株小木槿——這是

第三年第三次了。而藍雪

葉綠，零星開花，還有新客

赫楨的藍翅膀躥上最高的枝條飛。同時

布萊希特在做夢：死去的朋友

對他說“適者生存”。于是他寫：我痛恨

自己。可藍雪花分明開得

更高挑了。夏日突降的雨

向它們，向盛開的和枯萎的

心，拉起

同樣的雨簾，這彈奏晶瑩。那

只躲在屋子里頭，讓墻豎起。同樣

不理解，那鳥

為什么立禿木樁上——它能停下來。世界

順著它的目光

旋轉，南國的綠已被陣雨

盈眶。它身邊那株向日葵沒有

凡·高。它束腰高飛也只是

穿過。有人看到它翅下那點

紅。灼燒一閃而過。

醒 來

醒時的云層被一抹紅光擊中，

稍一遲疑，它便從圖案中離去。

此刻，云朵的舢板散發出無數鳥鳴，

最低的那聲屬于布谷——

它曾帶領我看見田野在新疆

那些麥田邊上聳立的父親的

白楊、白楊和白楊……

不值得的事情

我在房間走了上萬步，為那些

不值得的事情：抹布找到它的灰塵

一只死去的西瓜蟲被廢棄的蛛網網羅

鍋找到了它明亮的鍋蓋，但也許它并不需要

這明亮。我也擦不去

書桌一角，你為我臨到的

那道光，也許它并不

需要，它移動它自己。直到

前樓墻壁豎立的燈光引出

奔涌在蚌殼里的夜，高懸月亮

它也站在被擦拭的茉莉花

上。我不知道這香氣

被你，以何種蛛絲馬跡構建我

你從你陽臺星光的抽屜里，拉出不值得的我

那已看不見了香樟樹葉，在黑夜的鳥群中

在前樓，在我里頭的風里

微微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