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拉快跑》是一部1998年由德國出品的犯罪驚悚片,該片同時也是一部非常別致的動作電影,即使將其放在20年后的今天,由影評人針對其視聽語言加以重新審視,仍然能夠品味到該片在視聽語言方面的匠心獨運。全片共約1581個鏡頭,運動鏡頭占比超過80%,所占時長則達到了驚人的60分鐘左右,從而造就了這部速度、暴力、愛情、人性四者交相輝映及擁有著超凡脫俗視聽表達特質的后現代主義作品。
《羅拉快跑》中的敘事線索,有著一主三輔,一顯一隱兩種復調式的敘事表達;影片中的主線即是男主角曼尼惹上的塌天災禍,而三條并行鏈接板塊式的輔線則是羅拉的三次奔跑以及不同的結局。影片中的一條顯性線索是圍繞著男主角曼尼的失誤所產生的一系列敘事,而一條隱性線索則是羅拉由隱忍而爆發、由被動而主動、由朦朧而覺醒的女性主義表達。該片中輔線的鏈接與循環構成了并置并列的時空為其支撐起了主要的敘事進程,而一顯一隱兩條線索則在并行的時空中交織鏈接在一起,為影片建構著視聽的骨架。該片的視聽線索看似十分清晰,敘事看似十分簡單線性,然而如果針對敘事線索加以深入分析,則會發現該片在敘事方面具有著連鎖式效應、多米諾骨牌效應、蝴蝶效應等極為復雜的相互鏈接性;每一條輔線之中的每一個細微的敘事都有著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鏈接環表達;例如,三條輔線出發點的必經之處,都會碰到的那條惡犬及其主人,實際上這就是命運的一種反噬,而如何面對突如其來的命運考驗亦決定了整條輔線敘事的悲歡離合、相互鏈接的大結局。同時,這三條輔線亦在某種程度上映射著人生的三個階段,青年時的血氣方剛會較為莽撞;中年時則會更趨向于直截了當;老年時則智圓慧滿,或許這才是三條輔線的真正敘事意義所在,同時影片也借此提醒現實生活中的人們,冒險與機遇的條件有限,現實世界中的一切均無法重來。

電影《羅拉快跑》海報
客觀而言,相對于敘事劇情與線索過程,《羅拉快跑》一片最值得研究欣賞的顯然是其獨特的敘事結構。該片采取了一種三段分支的板塊化結構,由傳統的線性敘事一分為三,將時空平行并列鏈接起來,實現了命運的三疊式的往復與轉折。這種非常規的敘事結構,為后現代敘事表達帶來了全新的結構探索與結構創新呈現,同時,這種連鎖性的環環緊扣的多米諾骨牌式的命運攸關,以及息息相關的蝴蝶效應式的泛化的人生影響,亦為影片帶來了一種向更深層意象形而上化的表達基礎。值得一提的是該片的導演湯姆·提克威,即是《香水》一片的導演,其所創制的作品均有著打破傳統敘事結構的顯著特質。這種獨特的敘事結構在后現代視聽語言的全方位張力支撐之下更顯現出了迷人的視聽魔力。而從影片的敘事結構加以深刻剖析可見,片中的三段分支板塊化敘事具有著共同基于現實的相互依存性;例如,影片的第一次結局其實恰恰代表著不堪的現實表達;第二次的結局則代表著一種對現實無奈的虛擬表達;而第三次結局則代表著一種在現實與虛擬現實基礎之上的流于美妙幻想的人生期望式表達。
許多電影都有其為觀眾所銘記的某些標志性動作,而《羅拉快跑》一片中的標志性動作則顯然是羅拉迅疾如風般的狂奔。該片的整體視聽敘事屬于一種純粹性的事件嵌套式驅策,即透過偶然與或然事件的沖突嵌套、沖突耦合、沖突糾葛,而不斷深度融合成為一種沖突升級表達;并針對沖突級別的由小而大建構著沖突過程中的動作與反動作的張力表達強弱,從而以此駕馭整個敘事過程。該片在敘事分支的關鍵結點處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基耶洛夫斯基的《機遇之歌》,此外,該片作為一種隱性沖突還特別設計了羅拉與曼尼幫助過的那個乞丐的擦肩而過,那個拿著曼尼錢袋的乞丐與羅拉背道而馳,為該片帶來了令觀眾倍感遺憾的視聽張力的強化表達,而基于戲劇化的如此強烈的巧合設計則為影片的敘事過程帶來了足以震撼觀眾的視聽言說。該片中的三段分支板塊化敘事,雖然有著相互依存性,但同時亦有著敘事方面的相互解構性,即透過幻想與期望解構虛擬,再透過虛擬與映射解構現實。
《羅拉快跑》一片雖然劇情簡單到了極致,但其整個敘事過程卻并不會令觀眾感到異常單調、乏味、枯燥,因為,該片在創制過程中,有機地容納了許多藝術化元素;包括動畫式的藝術化表達、游戲式的藝術化轉折、MTV式的藝術化渲染等。片中羅拉疾跑過程中的參照物,作為不可或缺的后現代視聽語言的關鍵要素,在鏡頭表達中,起到了對比、映襯、參照、引申的強化作用;城市高架上穿梭著的輕軌,城市河流橋上的柱垛等參照物都在羅拉的疾跑過程中,形成了其疾跑的對比和映襯;尤其是橋上的疾跑,羅拉與整座橋形成了一種深度融合的后現代式的視聽語言表達。而從色彩上分析,羅拉的一頭紅發像熱烈的火焰指代著她那顆火熱的心;綠色的褲子與疾跑的雙腿則象征著堅韌的生命,裸露的雙肩與不停揮動著的雙臂,象征著堅強的信念與愛的信仰。在羅拉疾跑過程中所穿梭而過的修女們的整齊隊列,則與羅拉以兩種不同的生命形態對比呈現了一動一靜而強化了鏡頭的視聽表現;而羅拉與紅色消防車的并行疾馳,則從更高層次的心理層面將她內心深處的那種絕對意義上的迫在眉睫,進行了抽象化的象征性表達。
影片中,運動鏡頭絕對是重中之重的核心,運動鏡頭以其十足的動感向觀眾僅透過視聽語言即講述了一個個無需過多抽象化言說介入的后現代碎片化敘事表達。影片中后現代式的運動鏡頭,既具精巧性而又富有變化性,同時,更具有著快節奏性。片中鏡頭的獨特運動技法還在于有效地進行了畫中畫式的現實與動畫同步并行銜接式的高級敘事化表達;在羅拉奔跑下樓時,鏡頭圍繞著其一邊打電話一邊囑其代購的室友的旋轉過程同時,電視機中的畫面以《辛普森一家》式的動畫表達方式,同步并行地映現著羅拉疾跑下樓的全過程,而這一過程恰恰是全片凸顯出來的起步關鍵,并由此而奠定了全片的三段分支并行敘事的理性基礎。從鏡頭運動上分析,在窄橋上的鏡頭運動采取了后現代式的相對運動技法,即鏡頭與人物以相反的方向迎頭掠過;這樣的鏡頭表達強化了戲中人物羅拉疾跑的迅疾程度,同樣,飛掠過路口的羅拉是如此地引人注目,以至于駕車的男司機梅耶因為過度關注羅拉的疾跑,發生了車禍都不知道,仍然在緊盯著羅拉,這樣的分散式后現代側面刻劃,在無中心的抽象化表達過程中,有著強烈的既恢諧幽默,又饒有趣味的視聽表現。
影片中羅拉第一次奔跑時,其疾跑輕輕擦過推著嬰兒車的芳鄰身邊時,立即遭到芳鄰的兩次回頭呵斥與咒罵,隨著羅拉的疾跑漸遠,深刻剖析解構芳鄰的切鏡頭開始上場,一秒三切的切鏡頭,將芳鄰的未來展現得體無完膚,其卑劣的丑態與罪惡的行徑,飛快變遷的人生,變幻莫測的生命等,皆在后現代式拼貼之下,讓觀眾一覽無余。而同樣在羅拉疾跑過程中,試圖誘惑羅拉購買自行車的角色,亦被以同樣的技法進行了拼貼式的后現代剖析,這個相貌堂堂的娶了嬌妻的盜車賊,被自行車的主人抓住后,遭受了一頓暴打,這種時不時介入的注釋式的高級鏡頭解構技法使得羅拉的原本完全線性化的疾跑過程,瞬間變得更加立體、更加時空分立、更加呈現出強烈的后現代意味;故而觀眾一點也不會覺得影片疾跑過程單調乏味,同時,在羅拉疾跑的過程中,一秒正面、一秒側面、一秒景物對照的三級瞬切鏡頭亦是該片后現代表達的另一特色。這種正面、側面、景物三級瞬切的技法,與城市中墻垛等對人物的遮擋,一并形成了藝術化間離式的整體視覺效果,仿佛將羅拉的疾跑加速了一般,使得這一段落的視聽效果得到了極大的整體強化,尤其是正面的后現代式表達更是為觀眾帶來了切近、真實的觸之可及強烈在場親歷式體驗。
影片中羅拉不離不棄的愛情至上精神,的確令無數觀眾為之感動,而與羅拉一刻不停的疾跑相比,男主角曼尼則相形見絀,與其相比,羅拉是主觀的、能動的、積極的,即便是在沒有找到救命的十萬馬克的情況下,她仍然在向著男友奔跑。僅從這種意義而言,羅拉即為女性主義樹立起了一個勇毅的典范,雖然她向那個以所謂的父親為代表的父權進行了祈求,但是,被拒絕的羅拉并未表現出一刻以及一絲一毫的沮喪,而是繼續向命運發起挑戰,反而更加迅疾地狂奔。換言之,從她的表現而言,即便是在路上狂奔,她亦已經在意象化上掌控了自我命運。而片中的兩位父權的代表人物,羅拉的父親和羅拉的男友,則分別代表著卑劣與懦弱:父親幽會情人、惡毒地對待羅拉,羅拉的男友則在命運抉擇關頭,處處表現得十分被動且手足無惜;同時,在第二次奔跑至銀行的一場戲中,羅拉對父權所采取的是一種更加女性主義的表達,這次的她雖然仍未達到目的,但卻在父權面前敢于亮劍,不僅維護了女性主義的尊嚴,而且亦博得了觀眾內心深處的熱烈掌聲。
《羅拉快跑》作為一部20世紀末葉的影片,其極為前衛的視聽技法為其形而上的意象化立意鋪陳了最佳的升華表達基質。該片以無數選擇所建構起來的立體化于現實時空的人生意象化表達,在影片的敘事、技法、抽象之上,更是形成了極具警世功能的深刻意涵。這一意涵為該片建構起了現實認知基礎之上的意象化升華。值得一提的是,該片中曼尼歸還電話卡的一幕非常感人,當盲人在電話亭外聽到曼尼的全部不幸遭遇后,執著地將那張電話卡留給了曼尼,讓他能夠多一些撥打電話的求救機會,那一刻,不僅曼尼愣住了,相信所有觀眾亦被這種助人為樂無私奉獻的精神所打動;即便曼尼是一個黑社會的小混混,但是,每個生命都有活下去的權利,這種人性化表達為影片帶來了形而上的救贖意象化表達。實際上從羅拉的一次比一次更快的奔跑過程中,觀眾可以看到,第一次羅拉對路人的注釋全部是負面的,這種負面注釋代表了一個負面的羅拉,而后面的奔跑則一次比一次更具有正能量,這種正能量的人性升華,不僅為羅拉帶來了基于救贖的表達,而且亦為羅拉和曼尼的命運帶來了截然不同的嬗變升華。
影片以開放式的結尾賦予了觀眾三個可以自由選擇的羅生門,無論是選擇哪個羅生門,羅拉都會堅持不懈一如既往地為愛狂奔,一個20歲女孩的勇毅與決絕,實在令人感嘆。誠然,命運自有著或然性、偶然性、必然性,三者在某一時刻下的縱橫交叉支配著人的一生,從或然性與偶然性而言,一件很小事件有可能徹底改變人的一生;而從必然性而言,雖然或然性與偶然性在絕大多數時刻都會各自平行延展,并且與必然性平行展開,二者卻最終會與必然性在人生的關鍵節點處,形成無可避免的交叉,這種三者的必然交叉其實就是人生的轉捩點。影片中每一個細微的節點都環環緊扣著這種見微知著式的交叉,而這種交叉則建構起了探索性的板塊化的嶄新創制架構,在創制理念上,該片顯然與博爾赫斯以四維理念寫就的著名小說《交叉小徑的花園》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二者都為人生賦予了試圖透過努力掌控命運的,如羅拉般盡可能快跑的拼搏精神。
《羅拉快跑》作為一部極具標志性的里程碑式后現代電影,以極為前衛且新穎的視聽將命運的一個個十字路口上的細微抉擇一一擺在了觀眾面前;觀眾在親眼目睹羅拉不同抉擇、不同遭遇、不同結局的過程中,所體驗到的是無與倫比的心靈震撼。影片中,層級遞進的無中心式、拼貼式、往復式的后現代表達同時亦向觀眾揭示了一條顛撲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人生盡在掌控中,越積極越幸運,越主動越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