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拍攝“00后”，孩子的世界你懂嗎

曉紅

2017年9月，紀錄片《零零后》在央視九套播出。

這部電影的導演是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張同道。十年前，張同道選擇北京昌平區一所幼兒園里一群“00后”孩子作為拍攝對象。10年，攝像頭不間斷地記錄著他們的成長。紀錄片播出后，豆瓣評分高達8.7分，觀眾評價這是部有溫度的、值得天下父母都去看的紀錄片。

在此之前，張同道在兒子眼中，是個專制的父親。他有著所有家長都有的通病，也有著和他們一樣的口頭禪——我是為你好。可是孩子的世界大人真的懂嗎？他們心里的浩瀚無垠，那一絲絲美好和小確幸，你能理解幾分？“00后”的孩子已經長大，而很多中國父母卻已被落下。

“00后”的世界你懂嗎？

張同道，1965年出生，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也是知名的紀錄片學者和制片人。

2002年，兒子毛毛出生，張同道成為父親，和天底下所有父母一樣，他對兒子的未來充滿了期望，也設想了無數種可能，他希望對于兒子來說他是一個朋友，而不是所謂的“嚴父”。

可是，兒子的舉動總是和他背道而馳，雖然年紀小但卻有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有時張同道教育兒子的時候，便會被他懟：“爸爸，為什么我們孩子就要聽大人的？”跟幼兒園其他家長們聊起這個話題時，大家也是一肚子話：“現在孩子主意可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有時候都能辯得你無話可說。”

“主意大了”是張同道最常從父母口中聽到的話，在他想來，像兒子一樣的00后，有著良好的生活環境和學習環境，接觸的東西多了，視野寬了想法自然多。

兒子5歲的一天，張同道打水給他洗腳。孩子試了試水溫，嘟著嘴說：“爸爸，這水好燙。”張同道又用手試了試：“不燙呀，你是不是不想洗腳故意說的。”孩子看著他，很委屈：“你覺得不燙，可是我覺得燙。”張同道只能給孩子往腳盆里兌了點涼水。

雖然只是件小事，可張同道卻一直再想，為什么他和孩子的感覺差別這么大？事后，有醫生朋友告訴他：“孩子小，對外界的感覺特別靈敏，有時對你來說不熱的水，可能會燙傷孩子。”張同道聽后恍然大悟，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有點愧對孩子，為什么不能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想想。

晚上，接孩子回家的路上，張同道跟孩子聊起了此事。毛毛像個小大人般地笑著說：“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其實很多時候我的想法都跟你們不一樣，可是我不敢說，不然你們又要發火。”兒子的話一下子擊中了張同道的心，什么時候開始他在慢慢扼殺孩子的想法，讓他變得不敢說話？

到家后，張同道依然沉浸在思緒中，作為父親他究竟該如何去理解毛毛？怎樣才是一個好父親？天下父母又該如何去站在孩子的角度看這個世界？拍過多部紀錄片的他，有了拍一部關于00后孩子片子的想法。可拍孩子跟拍其他紀錄片不一樣，孩子好動，大多不愿意配合，再說如果只是拍孩子的生活瑣事，而沒有內涵，拍好了也沒意義。

一次，張同道和同事去飯店吃飯，鄰座坐著一對母女。母親怒氣沖沖地指責女兒道：“你天天就喜歡看小說，看小說能提高你的成績嗎？看小說能幫你考上重點中學嗎？”女兒辯解道：“小說能幫我提高寫作水平，最近我的作文提高了很多，再說我就是休息的時候看看，不影響學習。”“我都沒聽過看小說還能提高成績的，騙鬼呢你。”聽母親這么說，女兒急了：“我們班很多同學閑暇時都會看小說，我們語文老師也說了，鼓勵大家多看書，好的小說也可以借鑒，要是不信你跟我去學校問問。”母親不愿再聽下去了，催促著她趕緊吃完。

張同道聽著聽著，心里有點堵，如果這位媽媽去學校看看，了解女兒在作文課上的表現，也許看法也會不一樣。

想著想著，張同道突然有了主意，就把拍紀錄片的地點定在幼兒園。因為幼兒園的孩子多，每個家長的教育方式也不一樣，通過孩子直接的展現，讓父母自己去思考。當然，一旦開拍就是一個長久的計劃，因為孩子的想法，只有通過長時間的觀察才能有所體會。經過溝通和協商，征得家長們同意后，張同道終于定好了拍攝地點，位于昌平區的“芭學園”。

每個孩子都獨一無二

進入芭學園后，學校的大李老師便給孩子們介紹了張同道他們，說這些叔叔是來陪著他們一起玩的。同樣，老師也介紹了這樣孩子，錫坤比較調皮、劉嘉陽是小學霸，還有某某比較獨立……每個孩子都各有特色。這些都是張同道樂意看到的，因為不同的教育方式孕育出不同的孩子，拍攝孩子的同時其實也在映射父母。

為了不放過任何一個好的鏡頭，攝影師和一個錄音師全天陪伴孩子左右。怕引起孩子們的反感，張同道努力和孩子們玩成一片，他覺得這些孩子都特別可愛，調皮搗蛋的小舉動都萌萌噠。

回家跟妻子聊起這事，兒子在一邊聽了，不滿地說：“爸爸，為什么別人做這些事你就覺得可愛好玩，我要是做你就會生氣呢。”妻子說兒子是吃醋了，可張同道卻不這么認為，細想的確是這樣，打個最簡單的比方，有時候看見別人家的孩子在泥坑里玩，你會覺得孩子天真爛漫，可要是換作你的孩子，一身泥巴，做到不發火的父母可能沒幾個。張同道摸摸孩子的頭，“以后爸爸盡量做到不發脾氣。”

在拍攝時，張同道發現錫坤雖然是班里最小的孩子，卻也是最活躍的一個。相比于其他人，他的腦子里總是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讓人目不暇接。每天放學后，錫坤身上總是臟兮兮的，可媽媽卻從未指責他。

這讓張同道很好奇，究竟什么樣的環境造就出想象力如此豐富的孩子？錫坤媽媽告訴他，從孩子出生后她就告訴自己，孩子就是孩子，他有他的世界，作為母親，她絕對不把自己的想法強加于他。而錫坤的調皮搗蛋，在她看來都是對外界的一種探索，他不懂才想去弄明白，而不是所謂的“惹禍”。

在錫坤家，錫坤鉆進了自己房間。房間里到處都是他平時做實驗用的玩具，亂七八糟地放在一邊。媽媽笑著說：“這是孩子的私人空間，平時他都是自己收拾，有時候我們幫著理一理，他都會叫著說‘媽媽，你不要動，你動了下次我就不知道放在哪了。”說這話的時候，錫坤媽媽一臉笑意，似乎面對的不是一個熊孩子，而是一個小小發明家。

錫坤媽媽告訴張同道：“大人總以為自己很了解你的孩子，其實不然，比如你眼前是一朵花，也許大人看到的只是一朵花而已，而孩子會想象出這朵花像什么，從哪來，和蜜蜂是不是朋友等等。你說是大人聰明，還是孩子聰明？”張同道點點頭。

和錫坤不同的是，一一則是班里最沉默的小女孩。大李老師總是鼓勵她：“一一，你為什么要一個人玩呀？你可以找朋友一起玩，有些東西分享了才會快樂。”大李老師很擔心，孩子單獨玩慣了，以后會不適應集體生活，對孩子心智發展也不利。

很快，幼兒園來了新朋友有有，也非常安靜的一個小男孩。或許是性格相近，有有很親近一一，什么事都要和一一一起做，兩個安靜的孩子，總是在一邊做手工。

張同道曾問一一：“難道你不喜歡和大家一起玩嗎？”一一搖搖頭：“我喜歡和大家一起玩，我也喜歡一個人玩，如果一個人玩沒勁了，我就去找朋友，和朋友玩累了，我就一個人玩，不愛說話不代表我就是個孤獨的小孩。”

孩子的回答讓張同道不知如何接話，更為孩子的用詞造句點贊。原來孩子的小腦袋瓜里想的永遠是你不知道的，你很難想象在一個喧囂浮躁的世界，有一個人那么的安靜，連吃飯都可以那么優雅，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不會因為自己慢了，就緊張著急。

后來等一一上小學了，回頭再看這部《一一的世界》，她對媽媽說：“真的佩服小時候的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自得其所，反而長大了身邊沒有同學陪著，總覺得沒有著落。”

兩年過去了，錫坤他們也已經順利升入小學，幼兒園的拍攝告一段落。負責小學階段的執行總導演喻溟早已經在緊張的籌備當中。

小學和幼兒園不同，孩子們都去了各自不同的學校，有的甚至出國了，這就有龐大的事務需要協調。不過好在他們和這些孩子、家長都有感情了，大家都很配合。

張同道還記得，一個幼兒園跟進還不錯的孩子，在初中的時候自我意識增強了以后，再次面對鏡頭反而會不自然，會茫然不知所措。張同道沒辦法，為了尊重孩子只能放棄拍攝。

而令張同道沒有想到的是，幾個月后，這孩子竟給他們寫了一封信，表達了自己還想繼續被拍攝的意愿，很想念和他們一起的日子。

再次見到導演，孩子格外開心。“我好想你們。”張同道摸了摸孩子的頭：“我們這不是來了嘛。來，我們再試試，你玩你的吃你的不要管鏡頭，我們沒劇本你隨意發揮。只要你放輕松了就一定可以的。”

而當開始錄像，孩子一開始做作業還很自然，但幾分鐘后，又變得焦躁不安。讓孩子坐在沙發上，隨意地聊著天，在不知不覺里開始錄制。但當孩子發現后，依舊沒辦法克服對鏡頭的抵觸感。最終，只能尊重孩子的感受，放棄了他一年級往后的拍攝了。

別讓愛成了傷害

之后，毛毛聽父親說起這事，十分理解：“00后的孩子其實都很注重隱私權，很少有人愿意把自己全天24小時暴露在攝像頭下。就像我要求你們進我房敲門一樣，這也是我的隱私權。”張同道點點頭：“下次我們注意。”

從孩子上幼兒園到小學畢業，這部紀錄片，張同道一直拍攝了十年，也跟了這些孩子十年。隨著孩子們慢慢長大，除了學習之外，他們的情感也是張同道關注的。

萌萌是讓張同道印象很深的一個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她幾乎每天早上去學校都揪著爸爸的手不放，哭著鬧著要跟爸爸一起回家。而爸爸每天送孩子也都是依依不舍，放學的時候恨不得第一個沖進去。

從幼兒園到小學甚至到初一，萌萌開始慢慢改變。還記得小學一年級的時候，萌萌提到三個愿望：無盡的糖果、天堂、自由的翅膀。那時的她快樂得像只小鳥，是父母最貼心的棉襖。可是隨著妹妹的降臨，萌萌開始失落。

這種失落沒有引起父母的重視，而萌萌不再尋求媽媽的擁抱，也拒絕爸爸接送，和妹妹也很少有情感的交流。可是在學校里，她依然是那個熱情洋溢著的天真少女。就像萌萌常說的那樣，若時光能倒流，她希望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生下妹妹，那樣她會陪著妹妹一起長大，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總感覺有跨不過去的鴻溝。

2017年9月，跟蹤十年拍攝的紀錄片《零零后》在央視9套播出。這部紀錄片共分為五集，分別是《愛的方程式》、《時光若倒流》《一一的世界》《成長單行道》《朋友這件事？》一經播出，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豆瓣評分高達8.7分。有觀眾看后，這樣評價：“從這里，很多父母都能看到你的自己的影子，同樣，你會學著去理解你的孩子，走進孩子的世界也許你會發現，作為父母很多時候，你的愛卻成了傷害。”

2017年10月，張同道在接受采訪時坦言，目前他們正在籌備下一部紀錄片，主角還是當年芭學園的那些孩子。這次他將去關注孩子的情感和未來以及成長過程中的種種煩惱。

張同道說：“拍完這部片子，我和孩子真正成為了朋友，這是我最大的收獲，我更愿意去尊重孩子的個性。可現在的教育大多是‘模式化生產。每一個孩子都去學興趣班，學的東西也都差不多，父母也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活潑外向，在學校受老師喜愛。可如果有天，當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變成那樣，你還會喜歡嗎？”

編輯 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