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平 王明康
茶馬王故居紀念館位于云南省麗江市束河古鎮的西北側,九鼎龍潭旁,曾是束河名震一方的王氏馬鍋頭(即馬幫幫頭)家族的故居,是麗江地區保存最好、面積最大的古建筑,距今已有200多年的歷史。
走在云南麗江束河古鎮熱鬧的石板街上,隨處可見馬車載著游客穿梭其中。從唐朝開始,先輩們也正是靠著馬幫這種交通方式,穿越崇山峻嶺和外面的世界進行貿易往來,束河古鎮就是當時茶馬古道滇藏線上重要的樞紐。如今,作為國內火熱的旅游古鎮,麗江束河鎮寸土寸金,一鋪難求。然而,有一戶納西族人家,固執地守著自家那座有200多年歷史的院子,也就是麗江地區保存最好、面積最大的古建筑——“茶馬王故居紀念館”。他們想通過老祖宗留下的這份家產,延續納西族古建筑最后的文化根脈。
這處民居的當家人,就是滇藏“茶馬王”第五代傳人王仕堂。
如今的束河古鎮,被各種新老建筑一圈圈包圍起來,王仕堂的老院子,就坐落在“包圍圈”外圍的仁里村,離有名的三眼井僅十來米遠。王家四世同堂,住著老小七八個人,門口赫然掛著“茶馬王故居紀念館”的牌子。
這座四合院有兩層木樓,總面積約620平方米。正廳門是典型的納西六合門,院子里斗拱重疊,照壁飛檐出角,外廊寬敞明亮,天井花壇栽種梅花、桂花、菊花、蘭花。房內家具都有上百年歷史,鎮“院”之寶,是一套明朝的卷書椅和一個清朝的石碾子。
王家“死守”祖業,是因為敬畏自己的祖先“茶馬王”。用王仕堂自己的話說,他們恪守祖訓,再窮也不租不賣祖業,絕不干數典忘祖的缺德事。他們希望通過這座建筑實物,展現茶馬古道的偉大歷史,延續麗江納西族古建筑最后的文化根脈。
束河鎮自古以來就是滇藏茶馬古道的重要驛站。清雍正(1723-1735年)末年,王仕堂的一位先祖(人稱“王老大”)成立了鎮上最早的馬幫,往返于束河到拉薩的滇藏茶馬古道上。那時他才16歲,擔任最辛苦的馬腳子,每天起早貪黑要照看十多匹騾馬,不僅要負責牲畜的草料,還要幫著扎營做飯、放馬探路等,磨練出了他勇毅堅強的性格。
茶馬古道是一條超越人類極限的生命之道,途中需要經歷的冒險數不勝數。有一年寒冬,王老大領著一支馬幫,翻越白雪皚皚的虎跳峽,走在萬丈懸崖上。他們腳下是滾滾金沙江,頭上是奇險嶙峋的摩天云崖,忽然天上炸開一道響雷,驚恐中,一人一騾失足墜入江里,來不及慘叫就被水淹沒。

左右頁圖:白天,沿著古鎮往里走,兩邊店鋪出售著圍巾、衣帽、茶葉等商品,依稀可以感受到當年馬幫交易時的繁華場景。到了夜晚,人群漸漸稀少,靜謐的街道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十分迷人。

禍不單行,他們剛翻越哈巴雪山,又遭到20多名土匪的伏擊。一陣槍戰,王老大一行人死傷過半,騾馬上的銅器用品、皮革制品和茶葉全被搶走。王老大掏槍打死4名土匪,自己左肩中彈,栽進濁浪滾滾的金沙江,幸好在激流中抓住葛藤才爬上岸。他顫顫巍巍沒走幾步,又遇到一只大黑狼,那條餓狼披著雪花,瞪著綠幽幽的眼睛猛撲上來。一番纏斗,王老大耗盡最后一絲氣力,用石塊砸破了狼的腦袋……昏死中,他幸好被3名走散的馬幫兄弟搭救。九死一生的王老大,后來被稱作麗江地區最早的“茶馬王”。
后來,王仕堂的高祖父王鑒繼承祖業,組建了麗江規模最大、自衛裝備最好、江湖名頭最響的馬幫,王鑒也在民間有了滇藏“茶馬王”的名號,他還擔任了云南駐西藏商會主席。
清朝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左右,王鑒籌資在束河鎮開始修建這座620平方米的四合院,工程歷時近六年,名噪一時。
王家幾代人樂善好施,懂些醫術,他們常帶回藏藥給村民治病。上世紀抗戰爆發后,王仕堂的祖父還組織村民自帶干糧工具,修建滇緬公路,獲得當地人贊譽。尤其是在1942年,緬甸陷入日本侵略軍的鐵蹄之下,中國當時唯一的一條國際交通道路滇緬公路也被切斷,所有物資從麗江經奔子欄到西藏昌都,再轉至印度的茶馬古道,成為抗日戰爭中后期大西南后方主要的國際商業通道,一時間沿途商號林立,馬幫云集,滇藏運輸線上,每年騾馬達一萬多匹,運量大增,而王氏騾馬也是這條國際運輸通道上最活躍的騾馬隊之一。


為了記錄王氏家族的榮耀,也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滇藏茶馬古道的傳奇歷史,王家從2001年夏天開始籌建“茶馬王故居紀念館”。
那段時間,作為家里的頂梁柱,王仕堂每天頂著烈日,騎著摩托車來回折騰。他訪遍了云南地區所有的王氏族人,搜集從先祖王老大、第一代茶馬王王鑒到父輩等行走古道時留下的遺物:馬鐙、馬鞍、皮箱、衣物、糧袋、帳篷、防身槍械……難得的是,王仕堂的父親還從舊箱里找到20多封舊書信。那些書信,是200多年來一代代先祖披星戴月、餐風露宿行走在高山、河谷時匆匆寫成的,字里行間,不僅記述了他們走馬途中的所見所聞,還流露出對家人的思念和對故鄉的熱愛。

左右頁圖:抗日戰爭中后期,先祖“王老大”憑借他的勇敢和聰慧,開創了一條茶葉販運及銷售的“茶馬古道”,成為當時大西南后方主要的國際商業通道,一時間沿途商號林立,馬幫云集。
2005年夏,這座帶有濃厚家族色彩的紀念館,免費開門迎客。當時,這種集古建筑“活化石”和現用民居于一身的紀念館,在國內都十分罕見,因而吸引了不少人參觀。
不過,要守護好這份“活化石”也并非易事,除了熱情之外,常常也需要“冷漠”。
2003年秋,一名漂亮的浙江姑娘來到王仕堂家,提出租用王家院子來開旅游客棧的想法,但被王家謝絕了。一個月后,姑娘笑吟吟地提著一袋東西來到王家,里面竟是十多捆人民幣,足有五六十萬元。姑娘說,這是兩年租期的保證金。她承諾,除了每年為老院子交付20萬租金之外,還在鎮東頭另買一棟150平方米的院子讓王家免費租住5年。
當時,王家人都看傻了眼,大家從沒見過這么多的鈔票——要知道,在當時,束河的旅游才剛剛火起來。雖然如此,未及父親開口,王仕堂就笑著說道:“對不起,妹妹,說破天我們也不會出租的。”姑娘一臉笑靨,哥哥長哥哥短地央求了半天,又承諾請他們全家免費去澳洲旅游,王家人還是謝絕了。
2010年初,束河鎮為了接待更多的游客,開始全面擴建。各地投資客也蜂擁而來。2011年2月底,兩個中年男子來到王家,說想租用他們的老院子做玉器生意。被謝絕后,他們隔三差五跑來求情,最后提出只租院子底樓的三四間房子,但還是被拒絕了。
其實,王家并不是什么有錢人。王仕堂讀小學的女兒王妍對繪畫有較高的天賦,王仕堂夫妻常常琢磨著今后把女兒送去歐洲學習。這當然得花很多錢,但家族里也多是農民,經濟并不寬裕,而周圍有越來越多的居民都把祖業租給了外地人,小日子過得越來越有滋有味。于是,王家的“巋然不動”自然就引來了鎮上人的譏笑:“傻啊,守著這么好個大金罐子兒睡大覺,現在還有這么不開竅的人嗎……”
不過,就算聽到這些,王仕堂也只是淡淡一笑。
王家這座大院子,用麗江茶馬古道博物館館長白志遠的話說,是整個麗江地區最有價值的歷史建筑,有點“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味道。
如何真正保護好這座老宅,確實是一件讓人費心費力的事情。
束河天氣干燥,日照時間約占全年白晝的五分之三,而這又是一座全木質結構的兩層樓,一不小心就會鬧出火災。王仕堂對麗江的幾次火災也心有余悸,生怕哪天燒到自家頭上來了。為此,王在門口寫了幾個大字:“免費參觀,禁止吸煙。”他怕游客看不到,還用紅筆在“吸煙”下畫了個框兒。
雖然如此,還是有不少不守“規矩”的游客,讓他很憤怒。
有一次,4個外地男子嘴上叼著香煙漫不經心地走進來,其中一人還在進門時給另一人點煙。
他見了這幾個吞云吐霧的家伙,很不高興,臉一拉長:“請把煙滅了。”對方像沒聽見似的,又繼續抽。王仕堂又說了句,其中一高個子瞅瞅他,很不情愿地捻滅煙頭。
不過四五分鐘,高個子又摸出煙點燃,王仕堂大怒:“我再說一遍,請不要在院子里抽煙。”那男子轉身望著他,目光不屑:“啥意思?你啥意思?幾間破房子有啥了不起的。”他似乎是有意要跟王仕堂過不去,又要摸煙。王仕堂終于忍不住了,朝他吼道:“出去,老子不歡迎你幾爺子!”看著王仕堂黑著臉青筋暴漲的樣子,這幾個人有些怕了,悻悻而去。幾年前,一個外省的電視劇劇組來到王家,說需要用幾個鏡頭。老王猶豫著同意了,但拿出紙、筆“約法三章”,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任何人、任何時候不得在院子里抽煙,否則王家立馬終止租用。


拍攝進行到第三天黃昏時,兩個搞劇務的小伙子坐在院內的石碾邊抽煙,此時地上已有好幾個煙頭了。這一幕被王仕堂的女兒王妍發現了,小女孩紅著臉跟他們吵起來。王仕堂聽到后問明情況,大聲呵斥劇組負責人:“請你們今天之內離開,莫講條件。”任憑對方再三道歉也不為所動,硬是請他們收拾東西趕緊離開。
每年春夏,為了防蛀防腐,王仕堂會耗費近兩萬元,找來麗江地區最好的漆匠,為整座樓房刷上生漆,以便持久保存這座束河古鎮上最古老的建筑。
王仕堂一直覺得,現在的束河,旅游雖然搞上去了,“身價”也一步步抬高了,但熱熱鬧鬧的燈紅酒綠中,原汁原味的建筑文化正在消失,暫未消失的也被許多租客折騰得不像樣子,而曾經伴隨一代代納西人生老病死的“東巴經典”也面臨失傳的困境。
作為滇藏“茶馬王”的后代,王仕堂希望和自己的家人盡些微薄之力,改變這種狀況,更希望以自家老院子作為一個微薄的平臺,向世人展示納西古建筑和茶馬古道文化最后的余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