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明清時期,在官方政策的調整、鼓勵之下,宗族組織在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普遍出現。宗族建設“南強北弱”,相對于蓬勃發展的江南或華南地區,華北宗族的發展較為遲滯,建設不足。究其原因,明清以來華北區域的社會環境和經濟發展是兩個不可忽視的因素。
關鍵詞:明清時期;華北宗族;社會環境;經濟發展
中圖分類號:K2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7)12-0177-02
明清時期,在官方政策的調整、鼓勵之下,宗族組織在長江流域及其以南地區普遍出現,發展十分迅速[1]。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華北地區直至清代中后期宗族組織的發展依然較為遲滯。表現在宗族結構松散、規模有限、幾乎沒有族產、祠堂也很少見。究其原因,明清以來華北區域社會的社會環境和經濟發展是造成這種現象的兩個主要因素。
一、社會環境:戰亂頻繁,社會的穩定及持續發展一再被破壞
華北地區作為黃河流域最適宜耕作、棲息的區域,很早就得到了開發,人口眾多。但元末明初,華北成為大規模戰爭的主戰場,紅巾軍起義、徐達的北伐軍都嚴重摧殘了華北的環境和人口,將沃野之地變為千里無人煙:“自辛卯河南兵起,天下騷然,兼以元政衰微,將帥凌暴,十年之間,耕桑之地變為草莽。”[2]977“四方爭斗,民不得其死多矣,中原草莽遺骸遍野。”[2]1084之后,靖難之役、明末農民起義、清軍入關以及清中后期頻發的各地起義、暴亂,都給華北帶來了不小的沖擊。
飽受戰火蹂躪的華北在明初人口銳減,百姓十不存一。為了快速恢復經濟,明政府決定向華北移民,大批移民由此進入華北。華北的總人數中僅洪武年間的移民就占到了的31.6%[3],山東東昌府移民比例更是高達73%[4]。永樂初年及清初也是移民大量進入的時期。這些移民成為華北宗族歷史的起點。華北的原住民或亡于戰火,或流于它地,因此,明初或清初是多數華北宗族開始構建的時期。在筆者所翻閱過的五十六種華北家譜中,記載該宗族遷入時間為“明初、明中期、明末及清初的分別有38、7、2和4個,明代以前的原住民2個,遷入時間不可考的3個,超過百分之九十都是移民宗族。”[5]這雖不足以反映華北宗族移民的全貌,但結合學者們對明初、清初華北移民數量的統計,至少可以確定移民宗族在華北非常普遍。
戰爭導致了華北的宗族多為移民,這就意味著華北宗族沒有悠久的歷史、龐大的規模和數代的積累。以明初移民為始遷祖構建的宗族,至少經過六、七代的持續發展,至明代中期人口規模才足以稱為“宗族”。在此期間還需排除掉數代單傳或不斷外遷的情況。至明末才發展至第十四五世的華北宗族無論是規模還是人口都無法與南方擁有數百年歷史的宗族相比擬。而且,明初或清初遷來的移民,多為赤貧者,必須經過幾代人的努力才能積累必要的財富、形成良好的家風,并在此基礎上培育人才、有意識地進行宗族建設。所以,華北很多宗族的興起都在明中期之后,比如定興鹿氏遷來的時間為明初,但六世之前人口很少,力田為生,在地方默默無聞,也沒有進行任何的宗族建設。但第七世鹿久徵中萬歷庚辰(1580年)進士后,宗族大興,代有才人,在地方的影響力也大為增加,族人的宗族意識也開始增強。財富的積累與人才的培養大體相類似,在傳統的農耕社會,難以一蹴而就,只能靠數代發展緩慢積累。所以,一窮二白來到華北的移民宗族需要一個發展的過程,無論是人才、財富還是宗族意識和宗族建設的能力都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擁有。
另一方面,明末農民大起義以及明清鼎革打亂甚至中斷了許多華北宗族發展的步伐,宗族建設出現了停滯或倒退。很多宗族人口大量減少、宗祠、族譜被焚毀,數年積累蕩然無存。清代所修族譜中對此記載頗多:“馬氏系出金陵伏波之苗裔也,自永樂初北遷以來世居得勝口。舊有譜牒可守,明季離亂,始歸散佚。”[6]“甲申后變亂迭遭,廟復傾圮。”[7]而且宗族建設的難度也由此而增加,博野蔣氏“家譜原稿成于咸豐五年,至同治六年將付剞劂,值馬賊滋擾,在保河深冀之交來往若循環。余攜稿避居會垣,于次年正月更有大股捻逆之亂,時眷口寓省未旋得免顛沛,兵燹迭經,家室殘破,此役遂致■延。”[8]景縣張氏“道光庚戌山右歸來即欲修輯……未幾,南寇竄擾,烽煙逼處,遷徙流離,軀命幾至不保,竟無暇問筆硯事矣。”[9]
二、經濟發展:自然災害頻發、經濟基礎薄弱
明清時期華北的自然災害十分嚴重。據有關學者統計,河南在明清五百年間大的旱災有51次,平均10年左右就發生一次。局部性的旱災更為頻繁,平均不到兩年即有一次。更為嚴重的是,很多大旱都持續好幾年,破壞性很大[10]。明清兩代山東發生了大旱306次[11]。旱災之外,水患也很常見,最嚴重的直隸宛平縣僅1736—1911年就發生洪災111次[12]。而且黃河和海河還經常泛濫,僅洪武年間黃河就在豫東平原決口13次,清初至道光年間更是決口83次。而海河及其支流河在1368—1850年的近五百年中,決口的記錄有102條。這些頻繁發生的自然災害嚴重影響了當地的經濟發展和民眾的生活質量。
與此同時,華北經濟基礎薄弱、商品經濟不發達更加劇了區域社會的貧困。明朝建立了穩定的統治后,雖然采取多項措施恢復、發展華北各省的經濟,但據呂景琳先生考證,在明代建立100年甚至是150年之后,華北的部分發達地區才緩慢地恢復到了前代的較高水平。個別地區確實有所進步,但整體而言華北的經濟落后還是無可辯駁的事實[13]。不同于南方經濟發達地區,華北商品生產不發達,男耕女織、自給自足占主體,且多為粗放式耕作模式,生產效率較低,農業生產能夠帶來的收益并不豐富。因此土地開墾數量的增加并不能帶來收入的大量增加,社會財富的積累、貧富階層的分化都需要較長的時間和過程才能完成。華北多地的方志都描述這種普遍貧窮的社會狀態:真定府“土瘠人眾……丈夫力佃作給徭役,女子工緘繡,僅取糊口而止,即奇羨之家,無千金之藏。”[14]1004唐縣更是“閭■蕭條,終歲勞苦,遺負難完,抵除夕猶敝瘁如故,恒有元旦不聞爆竹、元宵不見燈火、中秋不聞鼓歌者。”[14]730區域社會的經濟落后,使得享有特權的縉紳之家也無法擺脫生活的簡樸:深澤“俗尚簡約,衣食唯蔬布,即薦紳家亦無綺靡侈麗之風”“故庠多貧士,兼耕讀不云勞”,“民俗重農,不能商賈,鬻財于外者少,故邑少富室而鮮駔儈。”[14]731安州,“室無丹楹,棟無刻桷,采椽不飾,土階不崇,即貴介與士庶無別。”[14]733可見華北總體經濟落后,士、民生活水平都較低,基本都沒有用于奢侈消費的額外財富。
經濟落后首先影響了華北地區的文化教育。社會財富積累不足,無法支撐太多人專門從事舉業,所以華北地區文風不昌。而且,如材料中所顯示的,大多數家庭的經濟收入不足以供養子弟長期不事生產,所以士人在讀書、準備科舉考試的同時,還要辛勤耕作以贍養家庭及自身。不能將時間和精力完全用于舉業,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業儒者科舉考試的成功率,明清時期華北進士數量遠遜于南方各省就是一個例證[15]。而文化教育的落后、業儒者成功率低對于宗族而言,意味著主動進行宗族建設的人群極為有限。在傳統社會,受儒家文化影響深遠的士人群體一直是熱心宗族建設的主要力量,華北地區這一力量的缺乏,使得宗族建設的投入難以持久充分。
另一方面,華北區域經濟的落后使社會各個階層普遍處于貧困狀態,客觀上限制了族人進行宗族建設的能力和意愿。宗族建設的各方面,無論是購置族田、定期修訂家譜還是建置、修繕宗祠都需要大筆的資金投入。以華北當時的經濟發展水平,民眾基本處于溫飽階段,大筆資金難以籌措。而頻繁祭祀、會食、宣講宗法倫理,必然要占用族人耕讀的時間,處于社會底層的勞動人民未必有時間參與。而且,士紳的財富占有沒有明顯超越其他平民,使其在宗族建設上空有意愿卻難有作為。
此外,從明中期開始,經濟困難、天災頻現及苛政等原因導致了流民問題,之后非但沒有解決反而越來越嚴重,這直接限制了華北宗族人口和規模的持續發展。流民問題在《明實錄》的記載中可見一斑:正統五年,山西、河南等處因民貧科差重,34 230戶成為流民;[16]1206正統十二年,山東青州諸城縣,因“地瘠民貧,差役繁重,頻年荒歉”,12 800余戶逃移;[16]2982正統十二年,山東兗州府沂州,因“累歲旱澇,民饑逃移”5 500余戶[16]3026。眾多流民離開原來生活的地區和族人,被迫遷往異鄉,使得宗族的人口和規模難以突破,宗族的力量也難以得到壯大。
三、結語
明清時期華北宗族的發展態勢有別于江南和華南,其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是對此問題的探討卻始終難以離開孕育、制約其構建與演進的區域社會。華北自宋元以來過于頻繁的戰亂和自然災害,造成了當地經濟基礎薄弱,人口繁衍和生產條件都受到了嚴重破壞。在此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宗族面臨著各種現實問題:宗族多以始于明初或清初移民,底子薄、缺乏財富積累;宗族的發展一再被外力所干預而無法持續;族人客觀上缺乏宗族建設的經濟能力;文化教育水平落后,士人數量不足,所以熱心宗族建設者寡;流民問題則影響了宗族規模的壯大。這些因素制約了華北宗族的發展進程,才使其在宗族建設蓬勃發展的大環境下呈現出了獨特的地域特征和演進模式,而這一現象也只有回到區域社會才能得到正確歸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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