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種追求夢想的姿態都值得被尊重

陸璐

高二那年的暑假，新入手的PAD還沒來得及拆封，我就和我簡單的行李一起，被父母打包發配到了偏遠鄉村的一所高中里。這是一所神奇的學校——蝸居在小小的山區里，校園簡陋到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破敗的程度，然而，它傳說中高得嚇人的升學率仍然足以讓許多人趨之若鶩。

心里不是不清楚，父母執意讓我轉學，是希望我能夠在這個新環境里專心攻讀學業、順利通過高考。只是這樣的用心，那時剛滿17歲的我，在理智上雖然能夠理解，但在情感上卻終究無法接受。我想，我在踏進這所學校校門的時候，心里多多少少是帶著些不滿與怨憤吧。

在一個燥熱的午后，我在班主任的引領下，第一次進入了我的新班級，也是我未來一年將要學習和生活的地方。偌大的一間教室里，密密得坐的全是人。狹長的書桌上，參考書、試卷、筆記本……每個人面前的資料都堆到足有半人高，讓整個空間顯得愈發擁擠和逼仄起來。墻上的標語雞血打得倒是很足，“不拼不博，高三白活！”“今日不肯埋頭，明日以何抬頭！”“睡眠只是一個習慣性觀念而已！”一行行紅色的大字、一個個奪人眼球的感嘆號，讓我忍不住疑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踏入了什么奇怪的洗腦組織。

氣場，真的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說不清，道不明，隱隱約約卻又切切實實存在著。很快，我就感受到了我和我這些新同學們的格格不入。在我看來，他們簡直就是一群眼里只有學習的機器人。任由外面的世界風云變化，他們卻可以心無旁騖地埋首書本，一言不發地把習題做到地老天荒。

幾乎可以肯定，我這些新同學的心里只容得下一個中心，那就是高考。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高三。雖然我知道高考很重要，但是它也沒必要承擔起決定人生成敗的重量；我亦清楚為了高考，我們會拼盡全力，但這并不代表我們的生活需要貧瘠到只剩下高考。我理想中的高三生活，應該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戰友，為了同一個目標共同奮斗、共同努力的一段光輝歲月，雖然辛苦卻也精彩。由此，在“高考不息，奮斗不止”的主旋律下，只有我獨自堅持著自由隨性的高三模式，我也在意料之中地成為了同學們眼里的異類——一個會在晚自習時偷看閑書還從不熬夜的“廢柴”。

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沒有什么不好。我擁有了一方自己小小的空間，不需要跟陌生人尬聊，也不需要勉強自己去配合別人的步調。當然也難免有些孤單，但相比起永遠圍繞著分數和學校展開的種種討論和交流，這孤單也并非不能忍受。只是，生活的長河總在你意想不到的時候發生轉折。

那是高三下學期才剛剛開學的時候，寒冷的冬季還未完全過去，班級里的緊張氛圍已然再度升級。即使是心寬如我，也不由得在巨大的壓力面前變得規矩起來。只是壓抑久了，總會有爆發的時候。一次例行的模擬測驗，語文考試作文的主題是“花”。我把一腔憤懣寄托在了作文上，將學生比作被摧殘的花朵，洋洋灑灑、一氣呵成寫出了一篇反應試教育的議論文。試卷批下來做講解時，我的這篇作文卻意外地因為論點清晰、論據翔實而被語文老師當作范文在全班朗讀。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作文中的坦誠，又或許是多少有點感同身受，晚自習結束收拾書桌的時候，我的同桌曉紅竟然主動和我聊起天來。仔細想來，我和曉紅成為同桌，前前后后加起來也已有超過半年的時間了，但我們之間似乎除了必要的交流，就沒有太多的接觸。在我的印象中，曉紅就是很普通、很安靜的一個女孩，談不上聰明，但考試成績卻也是不差的，因為她足夠用功，沒錯，就是我最看不上眼的那種“死用功”。

那天之后，曉紅和我聊了很多。曉紅說她非常支持我作文中的觀點，成績不是全部，要多接觸這個世界才能擁有更廣闊的成長空間。但她也說，我們不能因此就放棄對成績的追求，因為畢竟成績是我們為數不多可以通過自身努力來掌握的東西。曉紅告訴我，她的家庭并不富裕，想要走出這個小小的山莊，讀書是最有效的方法。未來的她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為此現在的她必須忍耐蝸居在這個偏安一隅的角落里，一門心思地專心讀書。

就這樣，我和曉紅慢慢熟悉了起來。我發現這個看起來內斂沉默的女孩，其實很有想法和見解。她對自己有著清醒的定位和認知，對未來也有一套經過深思熟慮后的規劃。更難得的是，對于自己認定的事情，曉紅有著超乎常人的耐力與堅忍。雖然這樣的刻苦，在旁人眼里難免顯得愚笨或者用力過猛，但她又何嘗不是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追求著自己的夢想呢？而我相信，每一種追求夢想的姿勢，都值得被尊重。

我學會了尊重曉紅的努力，同時又在她身上照見了真實的自己。一直以來，我總是口口聲聲說自己瞧不上只會考試的書呆子，但我又何嘗不是在為自己找一個逃避的借口？因為害怕失敗，所以不敢拼盡全力去拼搏去付出，從本質上說，我才是人生這場考試里真正的懦夫。只是幸運的是，我還有時間去改變。

高考的前幾個月，我變得異乎尋常地努力學習，這樣180度的變化，讓老師和父母在欣喜之余還有些許的驚訝。我也知道有同學在背后嘲笑我：臨時抱佛腳，事到臨頭才知道著急。但我不在乎，為了夢想的努力，從什么時候開始都不算晚。只有曉紅最懂得我的轉變，并給了我最大的支持。曉紅知道我在學習中的難點痛點，因為她也同樣經歷過，所以她總是能用我最容易理解的方式講述給我聽。因為時間緊迫，曉紅給我圈出了每個知識點最經典的例題，又為我整理了各個考點最常設置的陷阱。看著自己做完的習題冊越堆越高，自己整理的錯題集又厚了一些，我竟然一點兒也不感到辛苦，心里只有滿滿的充實，覺得自己離目標又近了一些。

6月初，我回到自己的城市參加高考。考試那天，天氣格外好。我一個人騎著單車奔向考場，心里無比明朗和輕快。想到幾百公里外，曉紅也應該同樣走在去考場的路上，內心就更加充滿力量。我和曉紅，我們在以不同的姿態奔向夢想，而我覺得每一種姿態，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