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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檐軟帽

2018-03-19 16:12:26沈喬生
上海文學 2018年2期

沈喬生

柳元芷是很有點名聲的雜家,肚里藏了不少文壇內外的軼聞趣事,但他信奉述而不著,所以寫出來的少。前些年退休在家,養(yǎng)花種草,搜讀孤本,又是京劇票友,一口老生唱得字正腔圓。平日接待各路討教的朋友,日子過得閑適而愜意。

市政協(xié)開會,柳老去參加。會結束了,他起身要離開,卻看見市長桑雨眠從臺上走下來,繞過一盆大鐵樹,一邊朝他走來,一邊招著手。柳元芷一愣,覺得市長像是招呼自己,想應,又覺得不妥,雖然他有點名氣,也參加各種文化會議,但和官員沒有多少私交,要是桑雨眠不是找他,貿然應允了,不是難堪嗎?

他低了頭,往前走,不料前面有個塊頭很大的人擋著,他想從邊上擦過去,沒想大塊頭一轉身,撞上他。他倒退兩步,跌進一張椅子里。柳元芷剛要爬起,一張眉毛修長的方臉出現(xiàn)在面前。

“沒摔著吧?”

“沒有,沒有。”柳元芷平穩(wěn)了身子,暗叫慚愧。忙中出亂,一時狼狽。看來桑雨眠正是找自己呢。

桑雨眠看他真沒什么,放心了,說:“柳老當心,我有一事想請教你呢。”柳元芷忙表示談不上請教。

桑雨眠引他進一個屋,在一張紫絲絨的長沙發(fā)上坐下來。兩人坐下時,肩碰了一下,柳元芷感覺中他的肩膀還蠻硬。猩紅的夕陽光從窗簾縫里漏進來,投在他們的腳跟前。桑雨眠的臉上有些明暗不勻的凹影。

“柳老,你知道一個叫雪眠的人嗎?上世紀30年代末在上海的。”桑雨眠眼里透出期待的急迫神情。

柳元芷的思路剛才還在當下,一下被桑雨眠引進遙遠的年代。他微微瞇起眼,朝記憶深處去探尋。但腦子遲鈍得很,溝溝槽槽似乎都被年代的塵埃填滿了,而他的探尋像是禿了頭的鉆頭,枉廢力氣,并沒有發(fā)掘出期待的東西。

桑雨眠兩眼攫住他,說:“從文化圈子里想,他是在那里活動的。”

柳元芷的腦袋有些發(fā)痛,這種發(fā)掘非常吃力,想停下,可又不甘心,一時就有些茫然。他看見一個圓頭圓腦的人向他走過來,那人臉上抹著甜蜜的笑,像新開張的面包店里的一種果醬小面包,那人走路似乎不抬腳,但走得輕松,像是飄飄忽忽過來的。柳元芷收回目光,還是費勁地往記憶深處鉆,歷史的云霧是鐵灰色的,他盡力把它們趕開,好像看見了幾個穿青年裝的年輕人,在舊上海的四馬路上閑逛。他腦際深處一亮,仿佛某個斷了很久的線路接上了。“哦!”他叫出聲來。

“想起來了?”桑雨眠修長的略帶銀色的眉毛抖動起來。那個笑容像果醬面包的人也到跟前了,把臉湊過來,柳元芷認出他是市政府的秘書長舒陽。

柳元芷不肯定地說:“他是個作家吧?”

桑雨眠臉上的各塊肌肉都鼓起來了,凹影不見了:“對,是個作家,一個現(xiàn)代派的作家。”

柳元芷想趁著腦際里的亮光多看一點,可是光焰在快速地減弱。他不無遺憾地說:“有這么一個人,常和蜜蜂派的藝術家在一起。他像是一個幽靈,看不清哩。”

桑雨眠笑了,說:“像幽靈?柳老說話幽默。你知道,他是我的大哥,胞哥呢。離開家鄉(xiāng)時,他把姓拿掉了,大概一直沒有再加上。”

“真的?”柳元芷也興奮了,“他要大你不少吧?”他還想再發(fā)掘些,可腦袋里已經黯下來了。

桑雨眠說:“他出走的時候,我不過兩歲。我八歲時,他回過一次家。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只知道他是一個現(xiàn)代派的小說家。建國后才聽人說,他早就死了,害肺癆死在亭子間里,也不知道他當作家的成績怎樣?”他話說得很和緩,臉上的表情顯得復雜、豐富。

柳元芷的眼光悄悄移開,不看桑雨眠,他為不能提供更多的情況而內疚。

“不急,慢慢來。隔了這么長一段歷史,不容易一下想起。不過,我們柳老是有大學問的人,不會被這個難倒的。”舒陽用熱烈的語氣說。

柳元芷不能說全部同意他,但心里還是愉快的,因為秘書長當面說了他好話。

回到家里,柳元芷還在想這事。他想,兄弟情同手足,兩人其實離得不遠,卻音信全無,一個死了,另一個卻許多年后才得知。這一個現(xiàn)在身居領導位置,可是卻無從了解另一個的生平業(yè)績,不免感慨一番。過了幾天,也就忘記了。

一天,他在整理中國瓷器的資料,聽得園門外汽車響,劉媽來說,有人來訪。柳元芷正在研究的興頭上,想避客的,沒來得及,人已經進來了,來的是舒陽。

“噢,請坐。”柳元芷起來拱手讓座,他想搬一張紅木的八仙椅,一下沒搬動,舒陽忙過來自己搬了坐。柳元芷心里好詫異,秘書長從來沒有登過門,今天來干什么?

舒陽在椅子里坐周正了,靈巧地轉動他的堅韌有活力的脖子,說:“柳先生住的地方真不錯,前有竹子,后有流水小橋,汽車要拐幾個彎才進得深來,我看,足可稱個雅廬。”

柳元芷心里怪高興,嘴里卻說:“哪里稱得上,是個陋室嘛。”

舒陽沒有多拐彎,說:“柳老,我來還是為那天桑市長問的事,想詳細了解雪眠的生平。”

柳元芷說:“這事情有點麻煩,怕我提供不了多少。”

舒陽笑了,笑得得體、可意,說:“柳老,您是我們市里活的百科全書,又是早年從上海過來的,你要是不了解,還有誰會了解?這段歷史,都在您肚子里藏著嘛。他是我們桑市長的胞哥呀,這些年他從來沒有提起,現(xiàn)在才想到問一下。”

柳元芷說:“你來鄙室是不是桑市長——”他原來要說指派的,但發(fā)現(xiàn)不妥,改口道,“他知道的?”

舒陽連連搖頭,像是怪他不懂機理,可是馬上停止了,說:“桑市長管著全市上百萬人的大事,當然不會再三叮囑。再說,雪眠是我們這里出去的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是人民的財富,我們有責任發(fā)掘。”

柳元芷覺得“發(fā)掘”這個詞他說得特別用力。他不是不想提供,而是覺得無從回憶。但是當他看見舒陽一雙發(fā)亮的有點濕潤的眼睛時,忽然有一種理屈感。他移開目光,幾片葉子從樹上落下,在蓑棚上黏黏連連,貼著窗扇滑下,好像并沒有枯黃,還呈著青色。

舒陽說:“組織上委托您了,也只有您柳老能勝任。如果必要,將來我們還要蓋一個紀念館。雖說這不是急事,但也要抓緊。”

第二天,開來一輛越野吉普車,停在園門外,輪胎上都是泥漿。來的是下面縣里的人,說雪眠是他們家鄉(xiāng)的人,出一個作家是縣上的光榮,怎樣都要請柳老先生把他寫出來,那是柳老對小縣的關懷和貢獻。當前正在修縣志,寫入一個現(xiàn)代派的作家,對招商引資都有作用。

柳元芷冷笑一聲說:“你們的鼻子真靈。”

來的人說:“那當然,不光鼻子要靈,還要有汽車的速度。”

柳元芷覺得來者比舒陽還難對付。他們趕二百多里路來,途中遇到暴雨也不停車,抱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精神,那種情況下,跟他們解釋什么都是很難的。而且,他們隨車帶來了火腿、肉脯、銀魚、阿膠。這些東西柳元芷當然喜歡,然而都和雪眠聯(lián)到一起,他就沒法消受了。但他們一箱一箱往屋里搬,柳元芷攔都攔不住。

再過一天,市文史檔案館來人,也坐了一個小時。

第四天,政協(xié)的資料室也聞風而動。

空了一天,給柳元芷喘了口氣,緊接著,東江大學的中文系也發(fā)現(xiàn)雪眠是值得研究和重視的作家。柳元芷坐立不安了。

已經是深秋了,他到湖邊去散步,寒風從湖面上嗖嗖地吹來,頭皮一陣發(fā)涼。他頭發(fā)已經很少了,可能是遺傳因子作祟,他祖父、父親都脫發(fā),他不到五十就開始脫了,現(xiàn)在有點慘不忍睹了,中間一大塊錚亮發(fā)光,像一個駝鳥蛋,四周還剩一點稀疏的毛。他覺得今天的寒風太和他過不去了,慌忙逃回家,趕緊叫劉媽翻箱找無檐軟帽。帽子找出來了,他接了就往頭上戴,心里才有幾分踏實。這帽子是他父親留下來的,淺咖啡格條的,很有年頭了,但保存得非常好。柳元芷戴上后不僅形象大為改觀,而且感到十分溫暖,冬天的寒風涼雨能奈我何,有一種進了安樂窩的感覺。

不時有電話打來,雖然說的都是不急不急之類的客氣話,可是,柳元芷卻看見了電話那頭一雙雙急如星火的眼睛。他知道,這些人面對的是一枚生了斑斑綠銹的銅鎖,在他們的眼里,他是打開銅鎖的唯一的鑰匙。

他給上海的施教授寫信了。施教授又是柳元芷的前輩了,他學貫中西,而且在創(chuàng)作上富有實績,是上海上世紀30年代現(xiàn)代派的一方領袖。信寄出了,他卻擔心起來,施教授已年過九十,會回信嗎?

沒想到還真回信了,柳元芷拆信時不由手抖起來,心里懷著崇敬感。施教授的思路依然清晰,他說,是有雪眠那么一個人,但是與他交往不多,交往深的恐怕是戴望舒了。

柳元芷叫苦不迭,戴望舒早在20世紀50年代就仙逝了,叫他哪里去找?就有很多天不舒暢,園子里的葉落得更勤了,又不愿一下墜地化作泥,在空中劃著盡可能曲漫的弧線。開出臺燈,是一桌子銀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可是各方面并不認為他這把鑰匙失效,舒陽除了打電話,還派人來探望,說要耐心,有韌勁,舉了個旁的例子,舉的是發(fā)掘失傳的中醫(yī)理論。縣里的吉普車又長途跋涉來了,

繼續(xù)送火腿、松花蛋、阿膠。柳元芷張著兩手攔,說:“不用,不用,上次送的沒吃完呢。”來的人說:“柳老,你多吃點。我們鄉(xiāng)下多的是。”還說縣里新蓋了一個療養(yǎng)院,條件不錯,周圍風景非常好,如果柳老愿意,可以去那里住著,慢慢回憶,慢慢寫。

柳元芷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窗開著,泥地里長著幾株菊花,已近凋零,窗玻璃上有水跡,莫非晨露沒干?他伏下頭,額頭碰到玻璃板,一片冰涼。便循著上次的思路往腦子里搜索,目光不敏銳,腿也疲軟,仿佛是在塵埃騰揚的曠野上摸索,不由茫然。抬頭,見陽光照在窗玻璃的水跡上,映出七色的光暈,須臾擴大,光暈中走出一個白臉的青年,眉毛又細又長,像鉛筆隨便劃的一條線,時不時神經質地打個結。

哦,雪眠,我看見你了。柳元芷禁不住在心里呼喊,他終于看見他了,在塵封銅鎖的記憶里,他睜大老眼,不敢漏一點光。他看見雪眠走過三馬路的一個拐角,一個野雞從電線桿后出來,吊住他的膀子,他甩手走開,雪眠走進一家小酒店,從衣袋里摸出最后幾枚銅板,放在桌上。后來他醉倒在桌旁,像一灘泥。

柳元芷盯緊了雪眠,怕他在光暈里消失。忽然覺得不對,白臉的青年像是姓汪,那么他就是閩顏,也可能姓周,那就是跑馬廳里輸?shù)綦┳拥牟艽笱罅恕4安A系乃E眼看要干了,白臉青年轉過身,朝遠處走。柳元芷只看得見他漸漸模糊的背影,急急喊道,你是不是雪眠?

不見回答,水珠揮發(fā)了。

柳元芷呆坐一會,又去翻那年代他曾參與編輯的一些刊物,翻到小說一欄。那時的文人喜歡隨便用筆名,用一個扔一個,一點不可惜。他查到的有子尚、孟垅、海嘯、孔尼、瘦菊、亞夫、笑梅等等,不下百個,不知道哪些是白臉青年用的,也不清楚白臉青年真是雪眠嗎,可惜他死得太早,才弄得無處查實。

正在惆悵,舒陽的電話到,轉彎抹角問進程。柳元芷說:“想起一些,可是年代久遠,回憶不真切了,分不清哪些小說確實是雪眠寫的。”

那一頭嗯嗯了好些聲,說:“這是一個很細致很費力的工作,柳老,辛苦你了。但是,真要分不清了,也不要縮手縮腳。中國乒乓隊拿世界冠軍,背后有多少隊員在當無名英雄,在陪練啊。所以,我們是否可以同樣設想,都是中國文學,這一篇那一篇,別人寫的,還是雪眠寫的,沒有本質的區(qū)別。現(xiàn)在需要的是發(fā)掘雪眠。”

那一頭嘰嘰呱呱的聲音,還響了很長。柳元芷把話筒抓在手里,不聽也不放下。

柳元芷在書桌旁干坐了兩個上午,第三天上午,他走出門,一陣冷風吹來,光光的頭皮一陣寒戰(zhàn),才發(fā)覺沒戴帽子,看衣帽架上沒有,想起是前一天劉媽見帽子臟了,拿去刷洗了。他喊劉媽,劉媽走進,責怪自己,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白天晾出去,晚上忘了收回來。劉媽上樓到曬臺上去,好一會才下來,慌里慌張地說:“不好了,帽子不見了。”

“什么?”柳元芷吃一驚,急忙跟在劉媽身后上了曬臺。曬臺的一邊靠著巷子,巷子里躺著一個衣裳架子,夾子上空空如也,據(jù)劉媽辨認,就是她晾帽子的夾子。無疑是風大,從曬臺上吹落下來的。四鄰去打聽,有人說,昨天傍晚看見一個背稍駝的農民工走過,停下來,好像撿了個黑黑乎乎的東西。可是誰知道這個農民工是哪個工地的,從哪里來,又到哪里去了呢?

柳元芷如喪考妣,臉變了色,在屋里團團轉。要問他日常生活用品中,哪一件最重要,首推這頂無檐軟帽。這頂帽子是父親留給他的,父親一生用過無其數(shù)帽子,這是最后一頂,留給他時幾乎是新的。柳元芷是到了年歲才用它,很快就體會到了它的好處,帽子的用料是英國的上等呢,堅實柔軟,而且越戴越軟,光腦袋塞在里面好像得了一個溫馨熨帖的天然屏障,心也隨之寧靜。柳元芷用了許多年,只是帽沿有點破,讓劉媽用金線滾了邊。每年進秋,都會想起它。而現(xiàn)在已經是初冬了。

柳元芷說:“你怎么會這么大意?”

劉媽無言以對,滿臉的羞愧、惶亂。

柳元芷開了園門,走出去,他步履蹣跚,又走得急急慌慌。初冬的太陽早已不旺,穿過云絲已經白慘慘的了。他問人,見過一個背駝的人嗎?人們搖頭,他從一個建筑工地走到另一個建筑工地。他頭頂上的駝鳥蛋發(fā)出灰色的光澤,清水鼻涕流了出來。當晚就感冒了。

舒陽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好透。舒陽問文章考慮得如何了。

他痛苦地說:“帽子不見了,頭上少了保護,記憶也找不回來了。”

舒陽定定地看著他,臉上神情在變,像是新奇,又像是生氣,輕輕吐出一句:“無稽之談。”馬上意識到,對柳元芷這樣的人不宜講這話。

柳元芷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能自拔。這無檐軟帽多好啊,寒冬時躲在里面,熱烘烘的,軟綿綿的,他聞到了父親甚至祖父的氣息,感覺到了家學的綿延。這是屬于他一個人的世界,他藏身在里邊,聽得見燕子啁啾,竹子拔節(jié),看得見蜈蚣風箏上天,在空中振須舞爪。可是別人卻無法影響他,進到他的世界里來干擾他,多么離奇、神往啊。他的文章只有在他獨處的氛圍里,才能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這個奧秘只有他知道。現(xiàn)在帽子丟了,窩不存在了,光腦袋隨隨便便露在外面,心就亂了。

縣里的人又來了,檔案館和東江大學的人接踵而至。當他們得知因為丟了帽子而不能寫文章,都覺得他矯情。有的還因之憤怒,幸而表現(xiàn)得都算含蓄。

柳元芷其實比他們還著急,他到衣帽店去了。拿了一頂戴頭上,又硬又干,沒有那種感覺,完全不是那回事。他換了一頂,再換一頂,倉惶逃走,害得柜臺小姐朝他后腦勺瞪衛(wèi)生球,罵這個老光頭神經病。

舒陽已經在家中等著了,邊上還坐著一個人,那人把柳元芷的頭圍量了又量,又看了頭頂,和舒陽一起走了。

過了三天,兩人又一起來,拿出頂帽子。舒陽說:“柳老,戴戴看吧,怎么樣?上年紀的人受寒不得。”

柳元芷看,外表和丟的那頂挺像,也是無檐軟帽,接過來戴,大小正好。

舒陽留意他的神色,說:“不錯吧,這位是李師傅,是我們市里最好的做帽子師傅,給中央首長都專門做過。他按你說的樣子,選了料,精心做了三天。”柳元芷聽了,忙握他手表示感謝。

點燈了,柳元芷坐書桌前,頭上戴了新帽子,暖和了不少,但感覺總有些兩樣,新的帽子還不熨帖,有些磨頭皮,兩鬢也有些不適,只能將就了。他想,總是要寫,不能拂了舒陽的好意,人家精心特制了帽子啊。還有縣里人,那么多的火腿、阿膠。還有檔案館、東江大學,不能叫他們太掃興。

光暈出現(xiàn)了,白臉青年依稀地活起來了。柳元芷凝視著,心里喊,我就當你是雪眠了。沒有辦法,帽子丟了,心境都亂了。同時又對那個可能的汪閩顏或曹大洋表示深深地抱歉,我這個柳太守要亂點文壇譜了。他想,雪眠是個氣性高而又孤僻的青年,那么,用獨丘、瘦菊、子尚、昏鴉等筆名,就在情理之中。他把署這些筆名的小說又讀一遍,歸了類。心里說,要是損害了哪一個,請多多包涵。幸得大部分作者已經作古,即使活著,也到耄耋之年,哪里見得到他的文章?

辛苦了兩個月,柳元芷終于寫出了文章,先有一篇,再得一篇。各方爭相來索取,大加稱贊,說不愧是文章世家。蹊蹺的是舒陽,唯獨他沒有出現(xiàn),只派個小秘書來,把文章拷了去。柳元芷也不管他。又過了一個半月,就有印得漂亮的刊物送到他桌上,開卷赫然是他的文章。同期還有一篇報道,題目是《柳元芷扛鼎之力掘寶藏,桑雪眠熠熠才華重見天》。縣里修志用上了。檔案館也備了資料。

柳元芷卻不覺得高興,好像剛剛還了別人的債。

那天,他出門散步,回來時從菜場過,買了幾株青菜,卻見菜場門口擺了個賣鹽焗雞的攤位,看上去雞的皮色不差,就要半個。那提刀賣雞的是個骨骼粗壯的中年人,他斜了半個身子,揮刀剁好,遞一個盒子給柳元芷。

柳元芷回到家中吃,味道尚可,可覺得不對,仔細一想,不對,沒有吃到雞腿。就用筷子在剩下的中間翻,是呀,就是沒有雞腿。這怎么回事,一只雞兩條腿,他買半只,就得有一條雞腿呀。難道剁的時候就手順走了?怪不得那中年人要斜著身子擋他的視線啊。柳元芷越想越來氣,倒不是一條雞腿,現(xiàn)在的人怎么就這個道德水準?欺負我老頭子?他寫文章大功告成沒有高興,少了一條雞腿,卻真生氣了。

他也不和劉媽說,出門了。沒幾步就到菜場口,鹽焗雞攤子前圍了幾個人,那骨骼粗壯的中年人一時稱雞,一時揮刀,一時收錢,忙得不亦樂乎。他上前劈頭就問:“我買半個雞,怎么就少了我雞腿?”

中年人也不看他,說:“雞能不生腿?不生腿怎么走,你老頭發(fā)昏了吧?”

柳元芷說:“不是雞不生腿,是你沒有給我雞腿。”

“不給你雞腿?我留著干什么,自己吃?我都吃膩了,還吃?”

柳元芷說:“我不管你留著干什么,你就是沒給我雞腿!”

中年人轉過目光看他:“你這老頭,今天是成心訛我?”

“我說的是實話,怎么是訛你?”

邊上有人認識柳元芷的,插話說:“這是柳老,是我們市的大學者,是教授。”

中年人冷笑一聲,說:“大學者就能賴雞腿了?現(xiàn)在的教授都是叫獸!”

柳元芷臉漲紅了:“不許污蔑知識分子!”

中年人放下手中活:“你今天想干什么?我才開張三天,你是來踢我門牌!”說著抓起剁雞刀,往砧板上一劈,那刀就直直地立起,咣咣抖動,發(fā)出一陣寒光。

柳元芷心里毛了,一邊嘟噥,你就是沒有給我腿,一邊往后退,聽那骨骼粗壯的中年人又說了句難聽話,還要訛我雞腿,看我把他中間的老雞腿剁下來!周遭人笑了。

柳元芷又氣又惱,只得逃開。回到家中他不說一句話,劉媽也不知為什么,不敢問。他早早上床睡了。第二天起來,似乎好些,但氣還是不順。

隨便翻書,就到了中午,忽然門外鬧起來,他想問,卻見兩個青年人沖了進來,一個穿紅衣,一個穿藍衣,兩個都是一臉怒火,好像是沖進來抓竊賊的。劉媽跟在身后,張著十根手指,像是抓不住了,也要做出個抓的樣子。

柳元芷驚住了,半晌才說:“你們兩位要干什么?”

那紅衣的就說:“嘿,你干的好事!”穿藍衣的不說話,卻伸出一根指頭,戳向柳元芷的鼻子。

他說:“你們兩個,坐下說話。”

兩個依然火氣十足,但總算坐下來了。穿紅衣的說:“那狗屁文章是你寫的?”

柳元芷腦袋轟的一響,他的隱患就是這個,還果然是這!嘴里卻在支吾:“是哪篇文章?”

“你知道,獨丘、子尚是誰嗎?是我們的祖父曹大洋的筆名,這是我們的先人寫的小說,由上海上世紀30年代現(xiàn)代派作家的領袖施教授作證,這容易嗎?我們查了多少資料,費了多少心血!這已經是定論了,修進了我們曹家的家譜。你柳元芷算什么東西,膽敢冒名頂替我們先人的小說,毀壞我們家族的榮譽?”

柳元芷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了。他在亂點文壇譜的時候,就是心生慚愧,以為當年作家即使在世,也是耄耋之年,哪想到他們的孫子打上門來了!他一生沒有做過這樣的窩囊事,渾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你說!你為什么要搶奪我們先人的小說?”

“我,我是受人之托,想了解一個作家……”

“受人之托,就可以搶了嗎?”

“我,我的帽子丟了……寒風吹得我頭皮發(fā)麻……我心煩意亂……”柳元芷也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

“呸!一派胡言。你必須登報聲明,賠禮道歉。還要賠償我們家族的精神損失費。”

柳元芷只得像雞啄米一般點頭。

藍衣青年說了他進屋后的第一句話:“今天對你客氣,要不,把你房子都掀翻!”

這一次柳元芷受嚇不輕,在床上躺了兩天,才慢吞吞下地。出得門去,遠遠見了鹽焗雞攤子,不敢靠近,怕那孔武的中年漢子又劈利刀,繞了大圈子才走出來。徐徐走到城墻根,又見小橋流水。心思就有些活泛。忽然想,我罵這賣雞的中年漢子,而我的所為和他又有何區(qū)別?他順走雞腿是作假,而我張冠李戴,奪人小說不也是作假?而且我是應市長之邀,才巧取豪奪,分明是討好權貴,這作假的性質就比賣雞的更惡劣了。

這么想過,柳元芷對賣雞的不那么恨了,卻把自己看輕了許多。沿著城墻、玉橋、湖邊走過,柳元芷不由想到了這個古城的歷史,它在歷史上因為販鹽而興旺、繁華,又因反抗異族入侵而名垂青史。在這城市,歷代的文人墨客留下了無數(shù)瑰麗的詩篇,嘴邊不由滑過一首詩: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多美的意境,可是我柳元芷卻做了什么,有辱斯文啊。

立春了,風中頓時少了寒意。偶見一排大鳥在浩渺高空中,振翎朝北飛去。柳元芷想,或許是勇敢的第一批。忽然聽得樓梯上有劉媽的叫,分不清是驚喜還是慌亂,又聽在哪里撞一下。柳元芷出屋看,劉媽從地下爬起,手舉得高高的,手里抓的正是無檐軟帽。

才找到了原委,那天刮風,帽子連著夾子沒有刮到巷子里去,而是順著西邊的低屋棚滾落,恰好掉進兩個屋檐中的夾縫里。而落到巷子里的夾子,是夾了旁的衣服。今冬雨雪少,帽子安安穩(wěn)穩(wěn)躲在那里,居然一點沒損壞。

柳元芷哆哆嗦嗦接在手里,好像迎回一個以為死定了,卻又重新歸來的親人。撣掉灰土,太陽里曬過,就能戴了。

這才是他的帽子,依舊是那么溫馨松軟,他的奇妙的獨特的世界重現(xiàn)了,心也寧靜下來。新帽子總是不好,雖然是特級師傅精心制成,但沒有他的父親、祖父的氣息,而且感覺上不純粹。只有戴上自己的無檐軟帽,才會從心靈和肉體上都覺得和諧。

他想,原本完全可以不叫人特制的,只要朝西多走五步,搬一張椅子,踩在上面(劉媽正是偶然登上椅子發(fā)現(xiàn)的),那么帽子就不會無緣無故在縫隙里躲三個月。這樣的話,他很可能就不會在文壇制造冤假錯案,也不會讓人打上門來。啊啊,他扼腕嘆息。但是又想,恐怕不完全因為無檐軟帽。

吉普車又來了,柳元芷沒有給他們好臉色。可是,來人似乎并沒有發(fā)覺,卻提出了新的要求,文章很好,水平很高,作品都提到了,分析得也透徹,但好像還缺了一點。缺什么呢,缺一個高屋建瓴式的評價,招商引資就說不響亮。望柳老再加一筆,百尺竿頭更進一層。比方說,偉大的作家,如果夠不上,那就提,杰出的作家。

柳元芷冷笑一聲,只是搖頭。來人就疑惑了,手一揮,車上就有人下來,又往屋里搬火腿、阿膠,搬松花蛋、鱖魚。柳元芷伸了兩手攔,叫上劉媽,還是不行。搬東西都是年輕人,他們老胳膊老腿哪里攔得住。

柳元芷急中生智,大喊:“我全部推翻了!我后悔了!”

這下有效果了,來人叫停下,問,你怎么后悔了?你要把文章推翻?

他肯定地點頭,說,我昧了良心,這些小說不是雪眠寫的,是別人寫的。這文章站不住腳,我是替他人做了賊。

來人再問,真要反悔?

柳元芷說:“此刻不糾錯,將來還帶進棺材里去?”

縣里人不再往屋里搬了,搬進去的還往外搬,裝上車。吉普車開動前,一個人說,以前兩次白送了,喂老狗了。

柳元芷聽見了,大聲叫:“告訴我,一共多少錢?你等著,我拿給你!”

車子開走了,沒人睬他。剩下他還在叫。

舒陽登門是在一個星期之后,他進了書房,也不坐下,敞開了領子,頸子靈活地轉一個圈,他說:“柳老,你怎么弄的,那兩個憤青上市里來鬧了,說政府支持你弄虛作假。你怎么能把他們祖父寫的小說算成雪眠寫的呢?”

柳元芷口吃了:“不是你讓我寫的?不是你說的,中國乒乓球隊多少幕后英雄?”

舒陽說:“不錯,是我說的。可是,我叫你把別人寫的小說,說成是雪眠寫的嗎?我說了嗎?”

柳元芷傻眼了,當時他一再搭橋,助波推瀾,還叫人來定制帽子,怎么說變臉就變臉?他說:“當時不是你來動員我寫的?你還說,必要的話,要建紀念館……”

“一點不錯,是我請你寫的,但是,這要在尊重歷史事實的基礎上,實事求是才對。我們不能偽造歷史,投當官的所好。”舒陽撇起嘴角,“請你寫,也是考考你的品行,沒想到也是這么齷齪。”

柳元芷氣昏了。舒陽什么時候走的,他都不知道。

柳元芷始終不明白,舒陽為什么像貓一樣變臉。后來,市府有個高人點撥了他。舒陽早知道桑雨眠市長對他有看法,恰好桑雨眠提起哥哥雪眠,舒陽就從中搭橋,想借此事討好桑雨眠,沒料到桑雨眠并不領情,還來過問他一些違紀的事。剛好這里出了紕漏,碰上作家后代來鬧,舒陽干脆翻臉,一起往柳元芷和桑雨眠身上栽贓。

柳元芷這才明白,冷笑一聲,也不往心里去,第二天就忘干凈了,倒是對那頂無檐軟帽,多了一份感情。一直戴到戴不住了,才舍得從頭上摘下來,又對劉媽反復關照,千萬不能再丟失。

五月的一天,有人按門鈴,柳元芷想起劉媽上街了,自己來開。他愣住了,來的是桑雨眠,單身一人,沒有隨從,也沒有汽車。

“柳老,多日不見,身體好啊。”桑雨眠的長眉毛抖得很歡。

柳元芷說:“好,好,快請里面坐。”

桑雨眠喝了茶,兩手放在膝上,說:“為我上次一句話,驚擾了柳老,抱歉。”柳元芷忙說談不上。

桑雨眠的眼里露出潮濕的溫情說:“其實我們大家庭中,我最愛的是我大哥。那次他回家,引我到后花園去,拿木桶浮在水上,人蹲在里邊。一次桶翻了,我差點淹死。”柳元芷嗯嗯著。

桑雨眠又說,我很想知道,我大哥的創(chuàng)作實績究竟如何?柳元芷就對他說實話,雪眠只當過兩年文學青年,參加了一些集會,寫過兩篇不出名的散文,后來不寫了,去當小學老師,沒幾年就病死了。

哦,桑雨眠眼里露出些失望,又露出些坦然,說:“這樣好,我心里就有數(shù)了。”

兩人移步到園子里,這是一個四方的小天地,兩邊墻上爬了青藤,開出粉色的喇叭花。另一邊有個下挖的小池子,池里的假山玲瓏剔透,一群金魚在優(yōu)雅地游動。

他說,這個地方好。他退下來了,有時間了。柳元芷說,有時間好,常來坐坐。

那天桑雨眠坐了一個多小時。兩人分手時似乎很留戀,一再握手。桑雨眠走出一段路了,回頭見柳元芷還站在門口,他又揚起手。柳元芷也揚了揚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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