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翔
(西安培華學院 人文學院,西安 710125)
作為曾經的先鋒作家,格非可謂是從先鋒創作困境中順利突圍而出的。近年來格非給了文壇無數驚喜,從《江南三部曲》到近期的《望春風》,顯得愈加渾然天成。《望春風》可謂一部精品,情感克制樸實,行文干凈利落,結構細密復雜又不蔓不枝,語言已近純青。小說描寫了一個江南小村莊的史志,聯系之前的《江南三部曲》,格非已經通過文學作品營造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藝術空間——江南。
描繪故鄉,營造屬于自己的藝術空間,成為中國作家搶占文學陣地的法寶,于是有了莫言的“高密東北鄉”、賈平凹的“商州”、蘇童的“香椿樹街”,格非則有屬于他的“江南”。格非筆下的江南并無文人墨客們向往的蘇州園林和小橋流水,并非人們所想像的那樣雅致,而是民間的江南、鄉土的江南。《望春風》中的儒里趙村承載著江南的歷史,承載著民間的秘密,承載著鄉村的宿命。一段歸鄉之旅、一段鄉村史志,鄉土中國活色生香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小說一面寫出了鄉村詩意的烏托邦特質,同時將其置放于中國半個多世紀的歷史風云和現代化進程中,呈現了鄉土世界不可避免的衰敗。小說借對江南鄉村志的書寫,體現了作者對中國鄉村的深情回望,對逝去歲月的追憶,以及對個體生命的探尋。
《望春風》在寫作上明顯承繼了中國本土文學傳統,屬于典型的方志敘事。“所謂‘方志敘事’,就是指作家化用中國傳統的方志方式來觀察表現鄉村世界。正因為這種敘事形態往往會把自己的關注點落腳到某一個具體的村落,以一種解剖麻雀的方式對這個村落進行全方位的藝術展示。”[1]小說通過對儒里趙村史志的書寫,呈現了一幅鄉土江南的圖景。小說的前半部分,儒里趙村仿佛處在“文明”的“史前史”時代,鄉野氣息自然清新,真實而接地氣,不曾被現代文明燭照,雖經歷了癲狂動蕩、風雨如晦的年代,卻有如桃花源般游離于現實的鐵幕之外,有著其獨特的文化形態。這樣的鄉土世界滲透著格非建構鄉土烏托邦的訴求。
小說前半部分的“父親”和“德正”兩章是整部小說最出彩的,格非精雕細琢地給讀者呈現了一個氤氳著江山水氣的古典又充滿勃勃生機的鄉村世界。小說從寫“我”隨父親到半塘走差開始,江南的鄉野氣息便撲面而來:“到了仲春,等到村里的桃樹、梨樹和杏樹都開了花,等到大片的柳樹、蘆葦和菖蒲都返了青,江鷗、白鶴和蒼鷺就會從江邊成群結隊地飛來,密密麻麻地在竹林上空盤旋,那時半塘就是人世間最漂亮的地方。”[2]11儒里趙村的名字深含意蘊,“儒”“趙”兩字便見出對古老傳統的回眸。隨著故事的展開,讀者會發現這個叫“儒里趙”的鄉村及其周邊是一個充滿文化底蘊的地方。儒里趙村是一個藏龍臥虎的地方,遺民古琴家趙孟舒、尖刻塾師趙錫光、風流一生的妓女王曼卿、愛好說書又常說怪話(后來證明是英語)的外鄉人唐文寬,都堪稱奇觀。如趙孟舒,此人住在蕉雨山房,“藏有一床唐琴,乃絕世鴻寶,名為‘碧綺臺’。這張琴制于唐代天寶年間,為落霞式,琴身鑲有金徽,琴背龍池之上,刻有魏碑體的行楷三十六字,填以石綠,不知何人所題”[2]97。曾做過“刀筆”的趙錫光,能脫口而出“喪子之痛攻于內,狐妖之媚攻于外,血肉之軀,蕉萃殆盡,頓成土崩之事”的話來,甚至還有會說流利英語的唐文寬。儒里趙村不但有這些奇人,還有寺廟、花園和大宅院等各種文化設施。這里也有著鄉間常有的香艷故事,中老年人的偷情、舊情,年輕人的婚配,在鄉村小說中不絕如縷,這是香艷的一部分,也是極其美麗和生動的一部分。這里還有很多的秘密,比如說,“我”怎么那么乖呢,“我”的母親是誰,在哪里;父親莫名自殺,為何“我”卻絲毫沒有情緒表現甚至調查、“復仇”之心;新珍突然闖進學校對著校長揮刀亂砍;趙德正莫名其妙進入“白虎堂”圈套,被武裝部一干人毆打……。眾多的秘密交織在一起,讓儒里趙村更具神秘感和幽深感,仿佛被江南氤氳的水氣包圍著。關鍵是這里是一個人情豐盈的地方,正如儒里趙村之名,這里的人們遵循著儒家傳統道德,存恤遺孤,急難赴義。農會主任趙德正是個孤兒,村人合力將他撫養長大,成年后又都心安理得地接受德正隨叫隨到的幫忙,這是村里不言自明的、樸素的道德秩序,這種樸素的人性即便是在風雨如晦的年代也不曾消失。
儒里趙村經歷了建國后無數的政治運動和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洗禮,也出現了殘酷的事件,趙孟舒因批斗時拉褲子自殺,嚴政委被逼在廁所吃屎后用刀片自殺,但格非用極克制的方式一帶而過。事實上這并沒有給儒里趙村帶來多少本質的改變,鄉村依然固守著傳統的生活方式和古老的倫理道德,甚至在政治強壓時期會有很多“不合時宜”的表現。地主趙孟舒到鎮上接受批斗,不但沒受罪,相反還有獨輪車接送,有專人捧著綠豆湯陪著,以防中暑,這情景讓路人也開起了玩笑:“你們這哪里是去批斗地主啊,分明是給勞模頒獎嘛!你們怎么不在他胸前別一朵大紅花?” 梅芳一次冒著風雨提醒自己的宿敵德正勿入白虎節堂,這樣的事情不止一樁,由此可看出村子民風淳樸,村民宅心仁厚,即使身處“革命”大潮中,也未失掉本色,“革命”并未改變鄉村的文化形態,小說中古樸的人情美和人性美體現出一種超階級的原始的道德審美價值判斷。甚至在寫到發生無數震動國人的大事的1976年,儒里趙村依然自顧自地按照自己的節奏運行著。小說也寫到了周恩來的去世、唐山大地震,但轉而濃墨重彩地講起了儒里趙村自己的故事:比如天安門詩歌充當了人們勞動間隙消除疲勞的娛樂素材。比如嬸子如何遭遇了有婦之夫高定國和插隊知青小付姑娘的“好事”,哪怕高定國告訴她毛主席去世的事之后,盤桓在她心頭的還是兒子的事,后來又寫到她在曬場看到一堆人在哭,她的反應僅僅是“她揉了揉眼睛,也跟著他們胡亂哭了幾嗓子。在感嘆了幾聲‘可憐、可憐’之后,就轉身拐進了一個弄堂,回家做晚飯去了”。緊接著小說的敘事脫離了國家大事,又寫起一個村子發生了火災,救火會會長朱虎平拒絕默哀,只為了及時救火,拯救人命。相對于時代大局的“亂”,儒里趙村卻能獨善其身,不隨世事變化,歸根結底,是因為鄉村文化本身的穩定和恒常,就這樣,宏大歷史消解在儒里趙村的小歷史中。
在這種古典繪畫式的穿插交代和事件勾連中,讀者看到了一個村莊的喜怒哀樂和俗事紛擾,看到了勾心斗角的鄉野政治,看到了家長里短的各色閑話,看到了男歡女愛的幽謐隱晦,一個鄉村逐漸豐滿和清晰起來。小說中的儒里趙村身處歷史洪流之中,卻又在歷史之外,有著屬于它自己的文化樣本,這是屬于鄉土和民間的江南。小說提供了關于江南鄉村的地方志,構建了屬于民間的文化詩學,拓展了中國文學中的“江南書寫”。
《望春風》的寫法類似杜甫的《秋興》,都采用了夢憶的結構。只不過《秋興》前半部分寫秋日蕭瑟,滿目蕭條,后半部分回憶昔日長安盛世時的繁盛;《望春風》恰恰相反,前半部分寫古樸的鄉村之美,后半部分則寫到這種古樸的美如何在劇烈的時代變遷中慢慢衰退。
小說第二章最后一部分名為“告別”,主人公“我”離開儒里趙村,去投奔活在傳說中的母親,小說至此一分為二,“我”的告別既是對自己童年時代鄉村時光的告別,卻也隱喻著鄉村的未來。此后,“我”去了南京,進了工廠,當過圖書管理員,還原了母親和父親隱秘的一生,接觸了城市底層人的生活。至此,讀者會看到與鄉村的古樸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城市的殘酷,妻子雪蘭因無法忍受卑微的生活而改嫁,“我”只能默默忍受寂寞平凡的生活。儒里趙村人對“我”飛黃騰達的期望與進城后的真實境況形成巨大落差,構成了強烈的閱讀刺激。這是個人命運翻轉的大玩笑,也是時代斷裂的印記。
“我”在游走于城市的同時,故鄉儒里趙村也在發生著變化。還是那個村莊,卻不再是亂世之中的桃花源,鄉村也發生了某種斷裂,在時代的巨變面前分崩離析。這個斷裂在空間上是鄉村和城市的沖突,在時間上則是農業時代和商品經濟時代的沖突。如果說前面呈現在讀者面前的鄉村世界是古風猶存充滿生機的;那么第三章的“余聞”則通過身在城市中的“我”的目光和信息源,對儒里趙村的現狀和所有儒里趙村人的命運逐個梳理、交代,鄉村的時空斷裂便愈加清晰,儒里趙村及其獨特的文化樣本在時代車輪的碾壓下走向終結。儒里趙村能在政治強壓年代獨善其身,卻逃避不了商品經濟時代的沖擊,鄉村的烏托邦特質往往抵擋不住外力,尤其是現代化和城市化的沖擊,正如小說中說到的“天命靡常”,這是鄉村文學的悲劇,也是鄉土世界的悲劇。
鄉土世界如何面對現代性的沖擊,這是貫穿于新文學發展歷史的一個古老話題,《望春風》同樣聚焦于這一現實問題,從這個意義上,小說書寫的就不僅是江南的鄉村志,而是整個中國的鄉土史志。從第三章開始,儒里趙村不可避免走向了衰敗,正如小說中所說的:“其實,故鄉的死亡并不是突然發生的。故鄉每天都在死去。”儒里趙村桃花源般的自然風光和古樸的民風民俗在商品經濟的沖擊下一步步走向死亡。最初是土地的荒蕪,在德正時代,村民們開山墾田,視土地為最寶貴的財富,但在經濟利益的驅使下,村民們舍棄了土地,任其荒蕪,一窩蜂辦起了鄉鎮企業。村長高定邦想修水渠,完成足以彪炳史冊的壯舉,小武松潘乾貴卻潑了他一頭冷水。“你要修這條日屄的水渠,目的無非是為了防旱排澇,多打糧食,這是好心。大家都看在眼里,不用說。可你想一想,就算是年年風調雨順,村子里也沒人愿意種地了。種地不賺錢,弄不好還賠錢,邪門啊!我們大隊的地,差不多有一半都撂了荒。每個人做夢都想辦個廠子,做點生意,一夜發家。”[2]274伴隨著土地的荒蕪,則是人心不古,儒里趙村人曾經的高貴品質被金錢和欲望所淹沒。父親畏罪自殺時,全村人為他發喪送終,可嬸子去世發喪的時候,早已身家不菲的兒子女兒卻都不在現場;麗娟興高采烈地嫁給了曾經強奸自己姐姐的禮平;孫子死于非命,本來悲痛萬分的龍英夫婦因為禮平的50萬賠償竟然感恩戴德,還辦起了酒宴;趙禮平強征村民土地,村民死活不讓,新上任村長出了個餿主意,引附近化工廠的臭水入渠,結果村子里臭氣熏天,村民忍無可忍,終于搬走了。人們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了高定邦頭上,而對趙禮平并不怎么憎恨,相反,隨著他作為富翁形象經常出現在電視上,人們還用“一個劁豬郎如何變成億萬富翁”的勵志故事教育他們渾渾噩噩的子女。所有的堡壘都被資本瓦解,資本在成功之后居然被加冕上道德的皇冠,也許這才是鄉土真正的消亡。儒里趙村最終被拆遷,拆遷后的景象令再次回到村子的“我”觸目驚心:“你甚至都不能稱它為廢墟——猶如一頭巨大的動物死后所留下的骸骨,被蟲蟻蛀食一空,化為齏粉,讓風吹散,僅剩下一片可疑的印記。最后,連這片印記也為荒草和荊棘所掩蓋,什么都看不見。這片廢墟,遠離市聲,惟有死一般的寂靜。”[2]327
儒里趙村的命運正是鄉土世界面對城市化進程的災難命運的寫照,更是鄉土中國面對現代化進程的命運寫照。“作為20世紀中國鄉土文學的主題話語,鄉土中國的現代轉化問題一直困擾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鄉土作家們,并形成他們心理上的現代性焦慮,進而成為鄉土敘事的內在驅動力。”[3]格非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鄉土作家,但他在創作《望春風》時同樣有著這種現代性焦慮。面對城市化進程,儒里趙村的詩意不復存在,現代性憑借其強大的穿透力將古老鄉村的文化壁壘擊得粉碎,使之最終淪為一片廢墟,小說唱出了一曲古老鄉村的挽歌。
小說中,“我”為了見到素未謀面的母親離開了生活二十多年的儒里趙村,也許是命運使然,雖然“我”在離鄉之后不斷更換工作和居住地,但兜兜轉轉,“我”最終又回到了故鄉。正如書中所言:“從表面上看,我只不過是在頻繁地變更工作,漂泊無著,而實際上,卻是以一種我暫時還不明所以的方式,踏上了重返故鄉之路。”[2]341歸鄉是因為鄉愁,也許格非在寫作過程中精神上充盈著某種鄉愁,這不僅是格非的鄉愁,也是整個鄉土中國的鄉愁。
鄉村最終要走向何處?格非在小說尾聲給出了一個寓言化的結局:“我”在經歷顛沛流離之后,最終和名義上的嬸子春琴扭結在一起。儒里趙村已經荒蕪,村民們也四散東西,“我”和春琴無家可歸,經過同彬和新豐莉莉的幫助,兩人結伴棲居在儒里趙村遺址的荒野之中,住在父親曾經上吊自殺的便通庵,二人懷著“亂倫”的可能性結成夫妻,過著近乎原始人類的生活。有意味的是,“我”和春琴再次回到儒里趙村廢墟時,它已不同于五年前的“動物死后的骸骨”,儒里趙村生機盎然,“茅草和蒿菜長得很高”,“野生的南瓜藤爬滿了斷墻殘垣,雜以野菊、牽牛和蒲公英,遠遠望去,一派明亮斑斕的綠意”,“村前的那條填了一半的池塘,也變得清亮明澈,芙蕖泛水,萍藻飄風,倒映著填上多多的云彩”[2]351。時間一下子回到了久遠的時代,昔日桃源般的儒里趙又呈現在眼前。如果說在現代化進程中儒里趙村的消失隱喻著最初人們封存于內心的家園意識的湮滅,那么“我”的回歸則意味著家園意識的覺醒。中國人的傳統思維里總是強調落葉歸根、魂歸故里,但儒里趙村已不復存在,古老的鄉村文化也蕩然無存,“我”的回歸也僅僅是地理位置上的不遷移而已。
“我”和春琴之所以能再次在儒里趙村安家,其實是源于表哥趙禮平資金鏈的斷裂,本要被開發的家鄉并未繼續開發,而是任其荒蕪,這是現代化進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停頓”,它像是花瓶中被剪斷根莖、一息尚存的花朵,成了必然性過程中的偶然性事件。正是因為這偶然性的事件,“我”得以重返童年的故鄉。“只有當我們與精神家園失去聯系時,時間才能成為結構的因素。只有在小說里,恒常的真實與幻變的時序才彼此分離。我們幾乎可以說,小說的整個內在動作不過是抵抗時間威力的一場斗爭。”[4]小說中,“我”和春琴在便通庵的生活充滿了詩意,或者說是極具烏托邦的夢幻色彩,原先急速飛逝的時間對于他們來說開始變得無比漫長。對于時間威力的抵抗恰恰是時間饋贈給他們的最好的禮物,“我”和春琴開始過上了遠離現代的田園生活,新房沒有電視、報紙、自來水、煤氣、冰箱等一切現代社會的便利,“我”和春琴用油燈照明,柴火做飯,井水泡茶,地窖儲存果蔬,光影判斷時序,然而這一切卻得以讓他們與萬事萬物重建關系。這種生活像極了本雅明在《講故事的人》中談論列斯科夫時所回顧的時代,“那時,地球腹中的石頭和高懸的神圣星辰仍然關懷人的命運。不像今天,天地不仁,萬事萬物對人子的遭際皆漠然置之”[5]。這種生活充滿了烏托邦色彩,“我”和春琴甚至還有這樣的想象,“你說,百十年后,這個地方會不會又出現一個大村子?”也許很多人無法理解這種生活,但恰好證明當代人已經對傳統的鄉村生活喪失理解,如果再聯想到這種中國鄉村的常態離我們所去不過四五十年,我們可能更會驚異于中國當代社會的巨變。便通庵實際上危如累卵,它寧靜美好的每一天都帶著末日的危機,“我”和春琴田園生活的上空始終懸著達摩克里斯之劍,一旦趙禮平資金充足,儒里趙村的開發繼續進行下去,這種田園生活還能否存在?
在日益現代化的中國,留戀古樸鄉土生活的鄉土文學成了與現代性相悖的一種文學形式,事實上,這反映出中國人存在于集體無意識深處的家園情結。如同神話中女媧用泥土造人一樣,生命源自于大地,大地是人們肉身和靈魂的安息之處,充滿古典意趣的農耕生活是古人的家園,這種想象同樣存在于當下人們的精神深處。“我”離開儒里趙村后,始終無法和家鄉割斷千絲萬縷的聯系,鄉土始終是“我”的精神家園,小說最后,“我”和春琴的田園生活正再現了失去的故鄉樂園。這樣的結局體現出格非在寫作過程中對于故鄉的懷想與眷戀,或者說,寫作本身就是格非的一次精神還鄉,是遠離現實的精神逃逸,是對失去的家園的追憶、向往。“到了那個時候,大地復蘇,萬物各得其所。到了那個時候,所有活著和死去的人,都將重返時間的懷抱,各安其分。到了那個時候,我的母親將會突然出現在明麗的春光里,沿著風渠岸邊的千年古道,遠遠地向我走來。”[2]393這是小說結尾,“我”和春琴所幻想的儒里趙村的未來,也契合了《望春風》的含義。“望”是一種祈望的姿態和目光,四個方向的“望了望”加重了這一心志的沉重,但又通過歌謠般的形式透露出一種原始、輕松的氣息;“春風”則是數千年鄉村文明生機的一種詩性象征,鄉村生活的自然屬性恰恰可以重構早已分崩離析的現代文明體系,“我”和春琴的生活隱喻著鄉村復活新生的希望,也是格非對中國鄉村文明重煥生機的一種希望所在。
小說《望春風》借對江南鄉村志的書寫,體現了作者對中國鄉村的深情回望,飽含了作者深沉的歸鄉情結和厚重的生命積淀,小說因此具有了一種超越性的力量。對鄉土的回望對于現代性有特殊的意義,現代性固然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物質財富,卻也造成了人類精神的蒼白。回歸鄉土,可以促使人類更好地反思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自我的關系,反思人類存在的意義,可以促使人類調節自身行為方式,能讓生命在大地上生生不息。人類重新踏上重建美好家園之旅,便實現了海德格爾“詩意地棲居”的理想生存方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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