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的回憶

丹尼爾·斯蒂爾 顏士州

在舞廳夢幻般的燈光下，如癡如醉地跳著脫衣舞的男女在晃來晃去……克羅特感到窒息，望望周圍那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觀客的臉，從心底又有些厭惡。一絲悲感從臉上掠過，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也和這些人一樣的丑陋。他沒有跟朋友們招呼，便獨自離開了。

他漫無目的地游蕩著。自從妻子莉莎離開了家，克羅特總是顯得六神無主，內心有種無法排解的苦悶。兩個月前的一天晚上，當克羅特和朋友們一起玩個痛快后，帶著倦意回到家里，莉莎面露慍色。克羅特對此大發其火，兩人爭吵起來。一怒之下，他把洗臉水朝莉莎身上潑去。剎那間，莉莎驚呆了，蒼白的臉上沾著澆濕的頭發，淚水頓時奪眶而出。兩人怔怔相視，克羅特心中有股說不上的滋味。莉莎一氣之下回到娘家，克羅特只感到眼前一片空白。

克羅特后悔自己一時沖動，去找莉莎和解，但莉莎一見到他站在圍墻前便忿然關起窗戶。

克羅特一度被羞辱所激怒。他怨恨莉莎，想報復，帶著新結識的姑娘故意從莉莎的窗前經過；他想藉此尋找新的安慰，但很快便失望了。他需要的妻子是溫柔和體貼的。和莉莎剛結婚時的那種和諧，充滿樂趣的生活，多半是來自莉莎細膩的感情和克羅特愉快的心情。他們上街、游玩總是形影不離，任何事情兩人一起干起來都會興趣盎然。但現在，當克羅特勞累了一天下班后，時常會被一種莫名其妙襲來的寂寞感所困憂。他要擺脫寂寞，竭力想從新人身上尋求慰藉，然而，每逢此刻則更增添了心頭的悵惘。他開始酗酒，成天迷迷糊糊多；上夜總會，看脫衣舞；有時在路燈下尋找那些讀“性革命”書籍的女大學生……

隨著一天天的過去，克羅特終于發現自己無法擺脫對莉莎的思念。有時，從睡夢中醒來，他會情不自禁地對躺在身旁的陌生女人喃喃地叫著莉莎，泣然淚下。有時，克羅特則會產生一種恐懼，他問自己，莉莎還愛我嗎？此刻，也許她正站在窗口悄悄抹著眼淚；也許她正被另一個陌生男人緊緊摟著，她在笑，那掛著羞澀的笑靨，溫柔的目光，水汪汪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這曾經使克羅特為之心醉神往。

克羅特在大街上茫然地走著，但腳尖卻不由自主地朝著莉莎家的方向。從臨街的窗口不時傳出笑語，克羅特感受到了自己心上那種復蘇的愛情和對家庭溫暖的渴求。他已經完全悔悟自己的過失。這些天，他一直在尋求與莉莎接近的機會，無奈每一次都遭到她冷若冰霜的面孔，使他感到怏怏。克羅特徘徊在莉莎家的那堵高墻下，莉莎的窗戶抬頭便是，想到初戀時，克羅特也曾像現在這樣焦躁地在莉莎的窗下踱來踱去……

圍墻邊那棵高大的梧桐樹勾起了克羅特幸福的回憶。那時，克羅特正獨自偷偷地愛著莉莎。他每天上班時繞著圈子從莉莎的窗下走過，隔著圍墻注視那扇緊閉的窗。等到窗打開，莉莎在窗前梳頭時，克羅特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吹著口哨，沖莉莎做各種各樣手勢。莉莎僅報以一笑，隨即離開窗臺。克羅特并不氣餒，他不顧一切爬上了那棵梧桐樹，透過密密的樹葉，看著莉莎。克羅特天天如此，在梧桐樹上向莉莎表達自己的愛慕之情。起初莉莎感到突然，但克羅特真摯的話語和閃爍的淚花打動了莉莎，她接受了克羅特的愛。克羅特那時興奮得差一點掉下樹來。

此刻克羅特撫摸著那棵梧桐樹，試著想象當年一樣爬上去時，感到手腳有些吃力。克羅特的心中說不上是種什么滋味，兩行淚水順著臉頰淌了下來……他重新感受到了初戀時的那種顫抖、驚恐和興奮，一股力量從心靈深藏處復蘇，撞擊著胸膛。克羅特艱難地再次爬上了那棵梧桐樹。他斜靠在樹枝上吹起口哨，尖利的哨響穿過樹葉，向著靜靜的夜空飛去……

只聽“嘩啦”窗戶一響，克羅特終于如愿以償見到了莉莎。他想說什么，卻被一陣哽咽堵住，什么也沒說出口。

莉莎用驚異的目光盯著克羅特的臉，昔日英武粗獷的面容現已變得憔悴不堪……

相視良久，克羅特有點局促，眼里不自主地滲出了淚花，突然，窗戶又被莉莎用力關上，隨即燈也熄滅了。在黑暗包圍下，克羅特又一次被孤獨纏繞著，他感到自己太累了，恍恍惚惚，再也支持不住，只覺得滿天星斗朝著身上涌來，一會兒又箭一般逝去……

晨曦中，克羅特昏昏沉沉在夢鄉里，覺得自己嘴唇上似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微微張開眼睛，原來是莉莎，正輕輕地擁抱著他。他突然感到嘴里有一股苦澀味，是他還是莉莎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