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熟人

祁智

鄰居家的小朋友拿著作文題來找我，題目是《印象深刻的老師》。跟他聊完，我自己不禁陷入沉思：我印象深刻的老師是誰呢？

我讀小學的時候，有一位姓王的老師。多少年過去了，我還記得他，甚至想專門以他為主角寫一部作品。

當時有四位老師住在學校里，王老師是其中一個。王老師家在鄉下，家里特別窮。他有空就在學校周圍挑豬草，說家里養了一頭豬。到了冬天，他會突然帶三四根香腸到學校，掛在屋里的窗口，路過的人一扭頭就能看見。人多的時候，他就把香腸取下來，用長竹竿舉著，自言自語：“掛哪呢，掛哪呢？”大家看著香腸，饞得直流口水。大家散了，他就把香腸掛回屋里。人多的時候，再舉出來亂轉。三四根香腸，到了夏天，會剩下兩根。夏天的香腸油亮油亮的，好像能聽到“吱吱”冒油的聲音。這幾根香腸，他要吃到冬天。吃香腸的日子，也是養豬的日子。冬天，他又帶三四根香腸到學校。

王老師吃香腸了。一大碗飯里頭，埋著一短截香腸。他端著碗到處跑，遇到人就說：“太燙了。”他把那截香腸扒拉出來，吞進嘴里，大口吃肉的樣子，我們都羨慕得要死！后來，我們發現了一個秘密，他大口吞進去，一轉身又吐出來。那截香腸，第二天又會出現在飯碗里。遇到人，他還是大口吞下，轉身還是吐出來。每天飯后，他都打著很響的飽嗝，還歪著頭用勁剔牙，好像香腸都塞在牙縫里。

那時候，我們學校教工籃球隊很出名，打得方圓十幾里無敵手。比賽結束，球員都會吃到一碗肉絲面。肉絲很少面很多，但大家吸得“哧溜哧溜”的。肉是一個激勵，大家苦練技術，爭取進球隊；進球隊的，也不敢松懈，怕被淘汰。

王老師不會打籃球。每次老師們打籃球，他還要湊過去看。有老師和他開玩笑：“我們沒有香腸吃，只好靠打籃球騙點肉吃。”王老師笑笑。但沒過多久，遠近籃球比賽，都要請王老師去。

為什么？王老師研究裁判規則。他不知道從哪兒搞到一本籃球比賽規則的書，偷偷摸摸學習。有一天，學校又有籃球賽，他像往常一樣出現在球場邊。他突然沖進球場，掏出哨子：“咀！”然后手繞了幾圈。

大家都愣住了，雙方隊員凝固在各自的動作上。“王老師，你搗什么亂？”校長呵斥。王老師不說話，漲紅臉，又一次吹“咀——”，手又繞幾圈。校長火了：“你說話啊！”“走步！”王老師急巴巴地說。比賽繼續進行。他再一次沖進球場，吹哨子、做手勢。校長問他又怎么了，他說帶球撞人。

籃球裁判有專業的動作，一個動作代表一個規則。但是在當時，老師們沒見過專業裁判賽，賽場上從來沒有響起過哨子聲，球員只是遵守一些簡單的約定，“哎，你三秒”“哎，你走步了”。王老師居然做出這么“專業”的裁判動作，大家對他刮目相看。

從此以后，籃球比賽都要請王老師當裁判。他到場了，比賽才算正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