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芒稗，或色彩學（組詩）

燈燈

很多人，一個人

用目光把岸上的魚

護送到水里的人，不止我一人

晚餐時分，把一條魚

護送到體內的人，不止我一人

放生的，不止我一人

殺生的，不止我一人

不止我一人想起

刀斧鋒利，也會流淚

鱗片閃耀

也會痛苦

我們什么時候變成一個人？

一個人

想起這些，想起這些的人

不止一個：

夜深，魚在祈禱，一首詩在出門。

石頭

石頭不會說話，一說話

就領到嶄新的命運：或滾落，或裂開

挖土機開到山前

采石場徹夜不眠

這一輩子，我和無數石頭相遇

看見過它們的無言，以及無言的

復制

這么多石頭，那么多石頭

分成很多塊，一樣奔波，一樣無言

一樣在無言中

尋求歸宿

很難說，我是哪一塊石頭

這么多年，我在外省輾轉

我看見最明亮的石頭

是月亮

我看見月亮下面，山崗，河流，房舍

各在其位

各司其職

是的，是這樣

就是你想的這樣：

碑石寂靜，而牛眼深情……

長芒稗。或色彩學

長芒稗在風中，努力地紅

在紅與未紅之間

多少往事消散

我多數時間在高速上疾馳，看見過

葉子的紅，柿子的紅，石頭的紅……

群山之中

我看見過四季

不同的紅，只是

我沒有見過

你這樣的紅，我沒有見過四季更替

你這么紅

用蚯蚓的語言，命令道路向左

向右，命令方向盤撤離，出發

引擎上流水一片，琴鍵上天鵝列隊：

黑是黑，白是白

我沒有見過黑白分明

你還這么紅——

朋友們四面八方，在各個省份，朋

友們

比我年長，智慧，目光

越過

養花，養草，養命，悲憤的日子，越

過紅

及其本身，直到我和你

黃昏時站在一起：

——蒼穹寂靜，寂靜之中，一種深邃的藍

直到我和你一樣

在深邃

藍之中，忘了色彩，想起了色彩……

清晨

率領七顆星辰出發的瓢蟲，并不

知道

植物，海洋的中心在哪

它只是停在草葉上，枯枝上

它只是被更高的花朵注視

更高花朵的上空

蝴蝶飛翔——

蝴蝶并不知道花朵的密室在哪

它只是

被陽光的鑰匙牽引

同一種憐憫，來自更高樹枝

鳥的叫聲

我并不知道鳥的叫聲

在哪

我只是在樹下走著

我只是偶爾張望

來處，和更遠

——我所不能描述的地方：

我，我們，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