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來又吹去的風（外三首）

吳治由

風一吹來，坪陽村的山地

就都變了顏色，那速度

像當年我古稀之年的奶奶

在入睡前解開的藏青色包頭

和四散開來的滿頭花白

吹來又吹去的風

一定在身體里埋下了什么秘密

被吹皺的水面，被吹得

成片成片卷伏到一起的草木葉子

還有天空中被一點點散開的云朵

它們應該知道

但它們一直秉持著慣有的緘默

馬兒又來到了我的夢中

那匹紅色的，給家里拉過馬車

背過犁鏵，誕下小駒，馱著我

在坪洋村的道路上，山野之間

飛馳如閃電的馬兒又來到了我的夢中

它總是站在一片夏日的迷霧深處

等我把它從圈里放出

等我把它牽到田野或水邊

等我啊把鞭子落在它的身上——

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極了兩盞燈

它走過來，咧著嘴，一鼻子蹭你

它背過你，又是撅屁股又是撂蹄

它呀遠遠地就是一聲嘶鳴，那是在叫喚你

一把銹掉了的鐮刀

這是一把鐮刀，它曾有肥大

和雪一樣流淌著白光的韌

如今，它在墻壁上高高地懸掛

它的刀鋒在一天天忘記

青草和莊稼的味道，被銹跡爬滿

它的刀柄在一點點遠離

手掌的溫度、繭，被風剝落——

隨著時代的推演

鐮刀就又回到了鐵，回到了礦石

老家的石磨

老家的石磨，早就被拆卸掉了

堆放在院子里，它們曾相互

緊緊咬合的地方

從草叢中露出了依舊飽滿的牙床

一排排鋒利的牙齒——

它們咬碎過的五谷雜糧

和它們自己，一道成為了

農村變遷史的一部分

走進紙

成為頁碼，成為圖片與文字

還有那些一同被碾碎的鄉村生活

成了需要解讀的一部分